康平知道他从小就是个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性子,便自顾自说道:“郎君是觉得与我订婚,不满么?”
刘易尧沉着脸,目光微微偏开了去:“我一个罪臣,是在惶恐,只怕耽误了三娘子。”
康平歪了歪头:“我不觉得耽误啊。”她抬眼看了看刘易尧,“世子不要妄自菲薄,切记要保重身体,莫让故人挂怀。”
刘易尧眸光一窒。“何意?”
康平笑得淡然:“无甚深意。同为一个药罐子的经验之谈罢了。”
在刘易尧的面前,纵使他已经出落成一个弱冠的青年了,她还是忍不住要去好好说教一番。
刘易尧道:“哦,确实听闻三娘子身体不好,不太参加京中贵女的宴饮?”
康平说:“倒也不是,懒得交际罢了。”
刘易尧挑了挑眉,静候她下一句。
康平说:“同那些人这样凑在一处,能做什么?唇枪舌剑,争些口舌之利而已。你要说争论的是什么军国大事,那也就罢了,可他们最后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些后宅里的蜚短流长吧?实在是浪费时间!有这等功夫,还不若花在正道上。”
刘易尧问:“何为正道?”
慕容康平:“听曲,睡觉!”
刘易尧以为自己听岔了,眉心微动。
“总之是让自己高兴,自己不觉得辜负自己的事情就对了。别委屈自己和那些人虚以委蛇,不惜得。人呢,眼光还是要放长远些。”她笑了笑。“譬如刘世子,不好好爱惜身体,怎能图长远之计?”
刘易尧本来还拧着两道剑眉,满腹狐疑地打量她,可听她说了这一番歪理,竟听笑了:“三娘子见解实在是通透啊。”
见他展颜,康平亦是笑了笑:“我呢,就好说个教。”言罢,抬手拍了拍刘易尧的肩。
刘易尧身形微滞,半晌,突然道:“睿王妃曾言你同已故镇国公主颇为肖似,果然如此。”
康平心头突得一跳,但她里子里究竟是摄政十三年的长公主,那点慌乱未曾表现在面上。她云淡风轻道:“是么?”
刘易尧看她面色如常,说:“我以为说你肖似当年长公主,并不是什么好话。”
康平内心轻哼一声,小子学精了,这是在套她的话么?
她答道:“为什么不是好话?”
刘易尧提及当年镇国公主,面色总归又有些冷了:“十年前长公主被诛,三娘子竟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伏诛叛贼,是好话么?”
康平反问:“世子竟然觉得长公主是个伏诛叛贼么?”
她轻巧地把话甩了回去。
她继续道:“成王败寇,镇国公主摄政时的政绩有目共睹。如今大燕光景,难道比十年前好么?此处没有旁人,世子何必套我的话。”
康平向来夸自己从不怕闪舌头,一双眼盈盈落在刘易尧的身上,颇为坦荡。
她说的也是事实。从这几年的政绩来看,慕容焕没有她慕容康平的扶持,并没有把这个国家管得多好,反而在一点一点耗尽她当年的积累。
十年,她痛心的并不是一手扶持上位的亲弟弟的背叛和猜忌,而是亲弟弟并不能将这个国家治理得风调雨顺。
这何尝不是她的失败?
对于她这样的回复,刘易尧始料未及,因此看向她的目光,便有些复杂。
看着刘易尧这幅样子,康平心里头便有些气了,语气便重了些许:“怎么,我记得世子是公主抚养长大的,竟连公主的政绩都不承认么?”那未免也太过白眼狼了些吧?她可就白白把他拉扯到十岁了。
刘易尧又想起她跳着脚说“镇国公主敲棺材板”的场景,幽幽道:“我记得三娘子比我还小四岁,竟像个长辈似的在同我说教么?”
康平心中暗忖,你小子开蒙都是本公主开的,小时候被本公主提着耳朵说教了多少回,现在听一两句就不耐烦了么?
可她到底顾忌自己身份,摇了摇头道:“既然世子不爱听,我就不说了。”语气哀怨,竟徒生了几分“儿子长大不由娘”之感。言罢,她转过身去,“时候不早,我回去了。”
刘易尧看着她离去背影,没有出声阻止。
他现在只是越发认同睿王妃的看法,这个女子确实性子酷似先镇国公主。想起当年他幼时,公主揪着他的耳朵斥责他顽劣,他的眸色又暗了暗。
他始终记得十年前冬月初十,他被羽林中郎崔仲欢缚住,押送至镇国公主府前。狂风暴雪之中,慕容康平一袭红衣,被朔风鼓动猎猎。她秀发不曾束起,迎风舞动,恍若《九歌》中的山鬼,肩头已经落下薄薄一层白雪,益发衬得她发如漆墨,衣如业火。
他看着她端着一杯鸩酒,目光沉沉。
那年他十岁,被崔仲欢按住不得动弹,只能任由泪水在脸上纵横,冻成冰凉的碴子。
慕容康平笑意盈盈:“莫哭,蠢货。”
他眼睁睁瞧着她将那被鸩酒饮下,神色如常。
红衣华服女子放下酒杯,缓缓朝后倒去,刘易尧便也如同被抽走脊梁,轰然跪地,膝下溅起一片碎雪。
可那女子再不能用满眼笑意,举重若轻地训斥他“膝下有黄金,有泪莫轻弹”了。
☆、11.第 11 章
从大慧觉寺回府,一路上慕容康平心情颇为复杂。
出嫁是她的第一步,如今稳稳当当地踩出去了,她本该欣喜才是。刘易尧又不是旁人,是她最有力的盟友之一,同他共处定然是珠联璧合。
何况贺赖孤不是已经查到,他暗地里也在联系镇国公主旧部,意图为她复仇么?
可想想当年那个白净得像是个米团子似的男孩,现在却是这样一副形销骨立的阴鸷形容,她又有些一丝丝的牵着的心疼和唏嘘。
秋韵瞧她一路上脸色阴晴不定,以为是在大慧觉寺里头遇上了什么事情。三娘子礼佛虔诚,从来都是要自己独自上山一个人进香祭拜的,她侯在山下,也不知道山里头到底发生了何事,便问道:“娘子怎么了?”
康平随口答道:“许是山上吹了风。”
冬情一直没法理解,在她眼里镇西王世子实在是不堪为良配,这门婚事怎么能让自家娘子烧香拜佛的庆祝?她幽怨地看了康平一眼,娘子向来大气通透,怎么在这门亲事上头如此糊涂,捡了土疙瘩当宝贝的。她有些恼怒地说:“娘子也太高看世子了。”
康平知道冬情心直口快没有恶意,但是还是训斥了句:“我中意这门亲事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将来世子是你们的姑爷,不许对他不敬!”
冬情悻悻然点了点头,兀自提了小水壶给康平倒起了热水来。
刚一回府,车才进侧门便停了。车夫隔着车门来问:“三娘子,似乎是六娘子在等。”
秋韵连忙掀开了车身侧的车帘,果真瞧见六娘郑悦容站在侧门边上,满目的焦急神色,身旁竟然无一个下人。
见秋韵探出头来,六娘子急匆匆上前,问道:“是三姐姐回来了么?”
康平越过秋韵看向她:“怎么了?”
六娘说:“三姐姐,太子殿下来了!这会儿在前院,等你过去觐见呢。”她一双眼睛里是迷迷的水雾,拧着两条淡淡的眉毛,神色颇为凄苦。
康平笑眯眯问:“所以你特地来通知我,叫我过去么?”
郑悦容连忙说:“不是!三姐姐……我……”她又开始绞起手指来。
康平了然,上回宴会送了她一条裙子,她这是来投桃报李的。
当时在御花园康平、太子旭之间的牵扯,想来六娘郑悦容也是瞧见了,她性子敏感,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头,这事儿牵扯着郑家两位嫡女和当今太子,郑悦容一个小小庶女,实在不敢妄议。
但是她是长了眼睛的,瞧得出太子对三姐的觊觎与三姐的不屑一顾。如今太子在三姐订婚后突然来访,表面上装着是来瞧二姐的样子,实际上一双眼滴溜溜满屋子找人。
她得赶紧来通报一声,省的三姐又被占了便宜去。
康平瞧着这孩子满脸通红,眼神却颇为坚定,笑了笑:“我知道了。”
郑悦容咬了咬下唇,点了点头,又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一溜烟蹿没了影子。
秋韵收了帘子,转头道:“看来六娘子倒是个心思玲珑的人。”
冬情问:“那三娘,咱们去前院么?”
康平实在是不愿意去见那个长歪了的大侄子,摆摆手道:“见什么见?不见!”
可康平忘了人世间还有一种生物叫做牛皮糖,不是她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特别是当牛皮糖身处高位之时,更是避之不及——
主仆三人才走到东苑外,就瞧见一蓝衫少年站在墙角下,不时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瞧,见他服装配饰,一瞧就是东宫里头地位不低的舍人。东苑里的下人仆妇,皆知道他身份贵重,压根不敢做声,低着头假装不停忙手里的事情。只偶尔拿眼角瞟一瞟那个少年官。
康平抚了抚额。冯皇后自己个儿风度翩翩,又是大家闺秀的,怎生教出个那样有失皇家威仪的儿子来?这小子真的是慕容骨血么!
她冷着脸走进院门,假装没瞧见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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