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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旨诏书陡落下,两行清泪坠纸上。
金黄色的底,赤红色的字,龙飞凤舞间,却是沉重的枷锁。
门外是炮仗声声,是欢喜道贺,只有她看到这诏书,泪止不住的淌。
“天啊,他们还高兴的起来?如此背信弃义,小姐都伤心成这样,他们怎么还……”身边的丫头锦衣一脸怒色,却只能小声埋怨。
琳琅动手抹泪的回头看了她一眼:“他们就算心里不愿,也要面上笑着,如此的皇恩浩荡,我们寒家又怎么能不谢恩,怎么能不喜笑欢颜?”
“可是小姐明明已经定亲给王将军了啊,这诏书一来,您怎么就成了下月进宫了呢?这王将军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都当一场梦抛去,能忘皆忘……”
“小姐,你和王将军可是多年情谊,怎么能说忘?不如,不如锦衣帮你们,你们私奔得了!”锦衣一时语出惊人,琳琅看了她半天说到:“谁不向往山林清渠?谁不想采菊东篱?我也想。但我,只能是想。若我是贫贱之人的女儿,私奔了倒也罢,可我是寒家的独女。寒家说大不大,却也有五十来口的人,若我私奔去,且不说我之后可否抬头,只说我寒家就会因此而触怒帝王,帝王失颜,我寒家岂不是灭顶之灾?还有他,他家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可是要锦衣看着你们这么恩爱的一对因此而拆散,锦衣心痛。”
“痛也只有忍。谁叫我们不是高高在上的人!”琳琅说着起身往窗台去,她看着院子里一片黄白与嫣红相映的菊,便是苦笑而言:“满目黄白透嫣红,一室纤姿弄佳容,宁散浮香枝头老,不与黄叶乘秋风。”
话音才落,她看到了院墙外的一抹身影,随着马嘶长啸,那伟岸的身躯熟悉着她的眼眶,叫她的泪似珠而落。
“是将军!”锦衣激动的说着:“小姐,要不要我请他入院?”
“不可!诏书一下,只怕便有人盯着我们,你,你替我去见他,告诉他,这是我们的命,只能认……”
“可是小姐……”
“别可是了,快去!”
……
“他怎么还不走?”锦衣才一进屋,站在窗台前的琳琅便问,她看着他们交谈了半天,却没看到他离去的身影。
“将军说……”锦衣才言,便泪已落,竟是哭了起来,再说不出个字。琳琅瞧着便叹:“是不是他又犯了痴劲,非要在那里等我出去?”
“不,那倒不是。”锦衣连忙摇头,使劲的擦了泪,咬着牙说到:“将军说,说知道您的心思,知道您不会见他,他只要在这里瞧您一夜就好,明日,明日他,他就要,就要迎娶拓跋家的小姐……”
“你说什么?”琳琅的杏眼圆睁,一脸的惊色。
“将军说他明日就要迎娶拓跋家的小姐,是,是皇上下了旨,说什么体恤臣子,说什么褒奖有功之臣,将拓跋小姐指给他做夫人,还,还说成亲之后,封他做候……”
琳琅抬了手,止住了锦衣,她不要在听下去,她的心已经如零落在泥淖中的残花一般。
“你,你去告诉他,重阳佳节,我,我会在老地方等他,我答应他的一定会交给他。”
锦衣点头出去了,她走到琴前,深吸一口气后,便指挑琴弦,一曲《月灵犀》缓缓流出,好似银月泻华,叫人催泪。
……
锣鼓喧天,炮声震耳。
她站在窗台前,看着那长长的殷红队伍。十里红妆的风情,恰恰将红绕满了城,满目都是触目惊心的红,叫她忍不住捂住了心口。
红,是她待嫁的女儿心;红,是她恨嫁的女儿心;红,是她如鲠在喉的痛!
回身拿起绷好的绣绷,薄如蚕丝的白锦上,还未落下一针。抬眼是红闭眼是红,这叫她如何绣?
绣一抹竹?此刻的我们到底算有节还是无节?
绣一影兰?此刻的我们难道还要自诩君子情?
绣一树梅?此刻的我们傲骨铮铮却不是季节!
绣一汪菊?此刻的我们才是处境同悲伤心时!
问够了自己,琳琅看着满园的黄白与嫣红,她苦苦的笑了。想着昔日他金刀写意的劈砍,想着他纵横奔驰的英姿,她终于传真饮下在丝帕上绣下第一针。
抛去红而留金,在这重阳将近的日子,她能做的就是将心思赋予菊上。
宁散浮香枝头老,不与黄叶乘秋风。
……
重阳佳节,到处都是黄白渲染,满地金媚紫醉的花蕊将金秋堆染成诗人口中最爱的秋。
羊工河畔,柳叶深绿透黄,指条慵懒,已无春色的青青,有的是远近摆满的菊花染透的金,将一条河流都映照成金泉流汤。
婀娜的身影斜依在树干上,琳琅静静的望着那金色的河流,眼眸虽湿却未挂泪。
当身边出现一抹重重的喘息,她回头看到了那依旧伟岸的身躯,她浅浅而笑:“来了?”
他点点头,眼里却满是心疼:“你,瘦了!”
她努力的笑着:“瘦些好,听说宫里都是丰韵的美人,我若消瘦总能惹得帝王怜爱……”
“琳琅……”
“怎么,你还想叫我别去谋得帝王宠吗?”她说着从袖子里拿出那方日绣夜绣打造出的完美留念:“这是应你的,虽是你不要花儿在其上,但你说过,能藏一分是一分,这里有的便是我的一颗心。”
“金菊?”
“对,金菊。宁散浮香枝头老,不与黄叶乘秋风。我,要你记得!”
大手紧握,他使劲的点头:“我记得,我会永远记得,这个我也会珍藏,永不离身的带着。”
“她,她好吗?”
“……好。”
“洛兄没为难你吗?”
“没,在我娶了她不久后,倒娶了她身边的丫头。我们不说她好不好,我只想和你说说我们……”
“我们?”琳琅看着金菊而笑:“我们就是没有我们!”说着她便离开树干要走,可一双大手抓了她,将她一扯而带进怀,将炙热的吻落在她的唇瓣……
闭目,让睫毛颤抖着将眼泪掩埋,那一个吻滚烫的叫人心碎。
咬着牙推开他的唇,他的身,她能做的就是对他微笑:“你恨皇上吗?”
他点点头:“恨,可是又能如何,他是帝王!”
“若他是昏君,你还会这般效忠吗?”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她,末了做了回答:“我王勇忠的是国祚是江山社稷里的百姓!我浴血沙场为的是保卫我的国家,而不是为一个君王!”
她笑着点点头:“那你要记得,为一个江山万代而浴血!”她说着退后两步转身而去,不再回头……
河岸的另一侧,一抹颤抖的身影在一片金黄里蹲地而泣。
……
宫楼脊兽,铜雀高台。
涎香四溢里,她在牙床的金帐里娇声轻喘。声声娇柔似莺婉转,脉脉眼波含媚勾惑,寸寸肌肤香脂凝露,纤纤腰肢魅语暗诉。
她那一夜就是一个妖,将帝王圈禁在金帐里醉生梦死,不管太监的轻音,不管磬石幽鸣,直到天见鱼白,才含着娇羞与娇笑昏沉的睡去。
一夜沐春风,三日不见君。
一场令帝王不能摆脱的缠绵勾去了帝王的心,可她其后三日却将自己深锁在宫门里,即便帝王夜夜留宿在她的宫院,却隔着殿门见不到美人颜听不到美人语。
帝王问她要什么?只要她开口,她便给。
琳琅在殿内轻言,只要三日后帝王与她缠绵在床帐三日即可。
不似要求的要求,叫帝王欲罢不能的沉醉。三日后他终见美人,丢下朝政国策,真真儿的与她在床帐内厮混了三日,三日后,她的荣宠写进史册,他却就此醉卧美人膝。
给她妃位,她却不急着要,她说讨厌见礼叩拜,宁可永做一个小小的贵人。
帝王给,她便拒,三次的晋升无果。
不久后,帝王的溺爱却令她以一个贵人的身份却可重压妃子。
那是在花园里,她这么一个小小的贵人与赫赫有名的宠妃相遇,她却昂着头无视而过,另宠妃抓狂,将她抓扯而打。一抹小小的红痕在她的雪肤上刺目,她站在君王的面前,拿着一把刀与帝王诀别,令帝王的心几乎停跳。
相劝,挽留,用尽了一切的言语,帝王看到的始终是她失望的眼,冰冷的颜。最后已经抓狂的他下旨砍杀了那个宠妃,用那女人的颈上人头换来她嫣然一笑,丢了刀。
那一夜的疯狂过后,帝王将那个宠妃忘记的干干净净,再无一丝一毫的留恋,而她,一个小小的贵人,却令宫人惊慌。
帝王将她晋升,她成了妃,贵妃,懿贵妃。
她常常冷着一张脸坐在琼楼华殿里,不笑不语。
帝王为她发了疯,朝政常常起而不顾,只想尽一切办法逗她笑,只要她愿意,她要什么,他便给什么。她喜欢一个丫头,小小的丫头就能吆五喝六。她讨厌一个尚宫,她便似卑贱的泥土,人人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