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霜透过他的眼神,恍若看见了那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贵公子。那样随性的人,可谁能想到他从一开始便有了既定的轨迹,终其一生摆脱不得。
萧彻渐渐从怔愣中苏醒,想到什么,面有愧色地注视着顾霜:“是我不好,令夫人伤心了。”他不该说这么多。
顾霜摇摇头,用鼻尖蹭他的额头:“我没有伤心。”
她搂着他的脖子,慢慢回忆着往昔,轻声道,“我八岁那年,顾府曾差点倾颓过。那时娘亲初入官场,虽有才能抵挡明抢,却无甚心机躲避暗箭,吃了不少亏。最严重的一次是科举查弊。娘亲是会试的主考官,被人参了一本,说是泄露试题。在南国,这样的罪名很重,或许夫君无法想象。总之许多世家大族祸起的根源都在于此。”
“当时的顾府被所有人盯着。娘亲却没有慌。她问我怕不怕。”顾霜对着萧彻一笑,“我那时还小,能知道什么。当然是说不怕了。然后娘亲突然盯着我,用很认真的口气问我。”
母女两人的声音仿佛穿过时间,在此刻重逢。
“你将会在没有父亲的生活里一直活着,或许有一日还会没有了母亲。小霜,你害怕吗?”
模糊的未来瞬间被详尽的现实描摹得恐惧无边。
“但娘亲没有等我回答,就说,或许有一日我的身边会失去她的踪影,但总会有另一个人来弥补她的位置,陪着我一起生活,恰如那时她在我身边一样。”
人事更替,斗转星移。生死祸福,不可预料。唯有平顺纳之。
她笑看着萧彻的眼睛,她知道里面藏了一片星海。
他也正微笑地看着她。
“我很高兴,夫君。陪着我的人是你,陪着你的人是我……所以我们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次日,顾霜和萧彻动身离开九华山,回到大安。
在离开之前,萧彻带顾霜去了一处地方。那里开着一片蓝色的花。
顾霜掩饰不住地惊讶:“这就是月夜伽蓝?”有些奇怪,“怎么它们没有被雪盖住?”密密一层蓝色,在这无垠的白色中愈发显眼。
萧彻注视着蓝色的碎花,慢慢道:“它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身边的环境。”这几日它们的生长速度很快,愣是破雪而出。
“真是神奇的一味药材。”顾霜喃喃道,忽然在一片蓝色里看到一抹鹅黄色的身影,“那是——沈医女?”
萧彻颔首:“她要取些回去。”顿了顿,“姑且作为物证。”
顾霜微愣,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她握住了他的手。
轻衣叶木秦昇三人恭敬地立在府门口,等待王府主人的归来。
他们回来的时候,大雪正在下。顾霜透过雪花,远远就看到黛青、月白和石青的三道身影。
她们的身后,是屹立的摄政王府。那一夜的大火,终归没有烧掉它的高大巍峨。
忽然地,顾霜心中生出一抹难言的感动。原来这就是回家。
轻衣和叶木见萧彻扶着顾霜下来,自是不会多此一举地上前搀扶。皆默默跟在身后,不发一言。
秦昇迎着他们进去,一边走一边恭敬道:“王爷王妃,饭菜已经备好,可是现在就要用膳?”
萧彻侧头看着顾霜,语气温柔:“奔波了一日,是不是饿了?”
顾霜笑着点头,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领,发觉有些湿润:“再等等吧。我们先回房换身衣服。着凉了就不好了。”
夜里,萧彻似是有些睡不着。
明日便要进宫了。
顾霜一下揽住他的腰,轻声道:“怎么了?”
萧彻在黑夜里寻到她的额头,亲了亲,抱着她不说话。顾霜也不再问。半晌,他却突然开口:“夫人想知道地道里的东西是什么吗?”
顾霜微愣,继而笑道:“你要告诉我吗?”
萧彻抚着她的脸,然后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是兵符。”
顾霜曾经有过这个猜测。韩旷若想要权力,兵符是最快的方法。只是——顾霜疑惑道:“但凤新和大赫的兵力皆有所属,这个兵符——”
萧彻低声解释:“那是能够执掌大赫西部八军的兵符。”
顾霜差点惊坐起:“可西部当年不是被东部打败,两部合并了吗?”
萧彻纠正道:“是合并,却不是统一。耶律猛的先祖虽将大赫的都城设在了东部的斐犽,并将大战后的残余兵力分为八支,分别委任了自己的心腹,但几百年来,不是每一代将军都会选择忠诚。曾有一位将军,得知当年西部还剩有一支十万人的军队,生了反心。熟料阴差阳错下,这枚令牌却跟着大赫的军队进入了凤新地道,之后更是留在了那里。”
顾霜不解:“可过去了这么多年,十万人早该化成了灰,兵符又有何用?”
萧彻赞道:“好问题。这支兵马并不像普通的军队,驻扎在固定的地点。事实上,他们隐藏在民间,各自成家,将自己的秘密传给唯一的孩子。世世代代,无穷无尽。”顿了顿,“当然,也会有人会放弃。但更多的人坚持了下来。”
顾霜愣道:“那他们岂不是更像——暗卫?”
萧彻笑道:“对。他们可以做着暗卫的事,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出来,成为一名士兵。”
顾霜又靠近了他几分,小手轻轻摸着他下巴上的胡渣:“你这几日,就在查这些?”
“还有别的。”他点了点她的鼻尖,眼里是模糊的笑意,“为夫不在的时候,夫人做得很好。”他几乎无须再有别的吩咐。
顾霜向上挪了挪,笑着抵着了他的鼻尖,桃花眼里浮着浅浅的绯色:“恩,谁叫我是顾霜呢?”
良久,萧彻忽然低声问道:“夫人可喜欢北方?”
马车里的坐垫柔软干净,四壁光洁,金黄的日光从车两侧的小窗里透了进来。面前的梨花木小桌上摆着端砚湖笔,宣纸徽墨。路途仍旧漫长,却不再颠簸。
顾染执笔,蘸上一尖浓郁的墨汁。正欲下笔,眉心忽然一跳,浓墨抓住时机,“啪嗒”一声自笔尖落下,在纸上渐渐凝成一个黑点。
顾染眼睫轻眨。耳边似是传来了谁的声音。
“选择在左相手里……但愿你能做出令两国都满意的选择。”耶律猛的声音里有股无言的张狂。
她眉梢微皱。
突然,安静的殿内有了细微的响动。顾染淡淡看着耶律猛。
耶律猛想了想,亦是淡淡的语气:“耶律俈,出来。”
很快,一个约只有十岁的孩子从角落慢吞吞地走了出来。那孩子的五官与耶律猛很像,尤其是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这让顾染想到了他的两位兄长,他们皆是随了母亲的长相。
男孩像是知道闯了祸,却没有拉下面子,当着外人讨饶的意思,微低着头平静道:“父汗。”
耶律猛扫了一眼顾染,见她收走了打量的目光,方才慢慢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男孩的语气尚算恭敬:“儿臣听说,南国的左相,是天下间唯一的女宰相,便就想看看她是什么样子。”
耶律猛语气不明:“那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
男孩安然无恙地离开。顾染倒没心思和一个小男孩计较。只是,她竟从不知晓,大赫还有一位皇子。
顾染似笑非笑地看着耶律猛:“看来克索汗最擅长藏人。”
耶律猛却收了笑意,神色板正地看着她:“因为本汗赔不起。”
顾染一愣。
耶律猛又说了些什么,她难得地记不清了。唯有一句,终日缠绕在她的耳边,挥不去抹不掉,只能生生记起。
“很快你们都会知道,耶律俈,将是本汗身下王座的唯一继承者——他会成为,大赫的汗。”
☆、不识庐山真面目(11)
太和殿。
萧彻自回京后,便未在百官面前现身过。但他一向冷肃威严,纵是多日未见,也没有人敢来询问他曾去往何处,做过什么。
或许也是因为没有人在意。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位杀伐果断的摄政王。
唯有赵廷尉,在不经意间与萧彻的眼神对上时,朝他微微一笑。
众臣对大赫的求和大多心持怀疑,但萧彻既已收复失城,大赫也已退兵至乌澪江外,条约的签订便势在必行了。
宋太尉突然走了出来,朝萧琉恭敬地一礼:“陛下,臣有一惑。”
萧琉眉梢微挑,声音却很平稳:“说。”
“若大赫再次来犯,凤新又当如何?”顿了顿,“大赫的多次失信,已经展现了他们的狼子野心,难道凤新要继续养虎为患吗?!”
众臣哗然。
萧琉看着宋太尉:“所以卿的意思是?”
“北伐大赫,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卫绍当下走出行列,行礼直谏道:“启禀陛下,大赫国内农商不济,唯一强盛之处便是军事。依凤新眼下之力,北伐只会两败俱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乃动摇国本之事,望陛下三思!”
宋瞻冷笑一声:“卫将军是多虑了吧。如今天下强国只得凤新大赫与南国,而南国又向来与凤新交好,如何会去做那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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