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霜笑笑:“那真是可惜了。臣媳未有机会见到她。”
韩素已没有再动筷,一旁的宫女见状,忙过来递了茶水漱口。韩素淡淡道:“一个嬷嬷。有甚可惜的。”
顾霜一愣。韩素的语音语调皆没有变,可她却听出一丝凉薄和莫名其妙的赌气。
然后便是长久的安静。顾霜不得已加快了喝汤的速度,一碗鱼汤渐渐见底。然后又是乌鸡汤。
顾霜心中苦笑一声。
摄政王府的后花园再次燃起了火光。家仆皆已搬至别处,兼之后花园所处的位置,一时未有人迹。
熊熊的火光前立了一个人影,身上还带着火油的味道。她似是长呼了一口气。但这还不够,她需得看着这亭子同周遭一样,化为灰烬。
她瞧着这烈火,脑中浮现出许多事,如光影一般来回穿梭不停。
男人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冷冷响起,夹杂着一分气急败坏:“叶木,你他妈在这里做什么?!”
叶木一愣,下意识就是跑。秦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又怒又笑:“你这会儿倒是怕了,放火的时候怎么胆子就那么大?”
叶木平日里是最镇静不过的人,但碰上某些事,却慌张无措得像个孩子。比如上次借着寿康宫,欲将顾霜遣开。
然而眼下既被人看见,叶木反倒失了慌张,淡淡看着秦昇:“这亭子必须烧了。”
秦昇气不打一处来:“这亭子你要烧就烧,干嘛连半座王府都一道烧了!”
叶木没品咂出其中的不对劲,只辩解道:“我才没有烧王府!”
秦昇冷笑:“老子信你就怪了。”
烧王府和烧亭子是完全不同的事,叶木挣了挣手臂,没有挣脱,只得重复道:“我没有烧王府!”
叶木的神情不像作假,秦昇半信半疑:“那你先说出一个一二三四五来。”他来得迟,木已成舟,无法更改。那么他就要知晓其中的原因。
叶木抿了抿嘴,气鼓鼓地开口:“你觉得什么样的亭子,需要人费尽心思再包一层,且全府上下无一人知晓此事?”
秦昇皱眉。他明白这座亭子有异。
“为什么一定要烧毁它?”顿了顿,“你知不知道,工部的人已经来过这里。”
“我知道。”
秦昇不怒反笑:“那你还烧?”
叶木小心翼翼地试探:“你可以说是……又被人烧了。”
秦昇笑得很灿烂:“我为什么要替你遮瞒。”
叶木急得跺了跺脚:“和你说了,这个亭子不能留!”说完忽然注意到,来人只有秦昇一人。叶木的镇定终于回归,面上噙着笑,“深更半夜,秦总管喜欢一人四处游荡吗?”
秦昇一怔,知晓被她找到了瑕疵。但其实他只是担心,到她的屋子寻她,意外发现门开着,里面却没有人。熟料在这里。
叶木趁机将手抽了出来,下意识揉了揉手腕,内心腹诽,这人还真是,力气那么大做什么?
瞥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余光处见秦昇欲追上来,慢慢开口:“总管若有时间,不如去查查究竟是谁放得第二把火。总归这第二把火,绝无坏处。”
顾霜第二日一早便得知摄政王府再次失火的消息。
若是旁人倒好,偏偏来的人是——北渚。
顾霜眉心轻蹙,想了想,静静看着他:“你发现了什么?”
北渚没有直言:“放火的人是叶木,秦昇发现了,却没有说出她的名字。工部和大理寺的人到场时,他只说不知怎么回事。”秦昇都不知道,大理寺自然就以为这火是贼人所放。至于理由,那也是大理寺需要操心的事。
叶木?顾霜一愣。叶木背后是萧琉,这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这位小陛下……说起来,她进宫几日,都未去长乐慈宁二宫拜见,倒是有些不妥。
北渚见她走神,出声道:“前日,叶木私自进宫,拜见了太皇太后。”
顾霜终于集中精神,神色微妙:“你说寿康宫?”
“正是。”
顾霜眸光一动:“你的意思是,叶木放火乃是母后的授意?”
“正是。”
顾霜看着他,慢慢道:“你似是,很关注寿康宫。”
北渚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头。顾霜知道这是他不高兴的表现,或许是因为她语气中淡淡的质疑。
半晌,拳头复又松开。北渚沉着声音将叶木的话复述了一遍:“她问秦昇,觉得什么样的亭子,需要人费尽心思再包一层,且全府上下无一人知晓?”
哪怕只是转述,顾霜亦从中听出了叶木的唯恐避之不及。
她以为不过只是座古怪的紫檀木亭子。皱皱眉:“你究竟想说什么?”
北渚沉默片刻,拿出一本泛旧的册子,恭敬地递给顾霜。
她有些疑惑地接过,随意翻了两页,惊讶道:“这是账簿?”
“这是当年负责香料的皇商所私藏的账簿。”皇商虽死,但北渚查探的目的一直清晰,是以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知晓像乔皇商这样的人,当年既能从层层宫闱中完好无损地出来,定是在背后留了一手。果然。
顾霜没有问他是如何寻到的,想来便不大容易……怪不得近日北渚说话理直气壮,原来底气在这里。
顾霜细细看着账簿,看着上面条列清楚的收支,一时倒未发现什么奇怪。北渚没有直接出声提醒,顾霜也沉得住气,不欲开口问他。
直到某一页,在某条交易的旁边,用墨汁小小写了一个“密”字。
顾霜面色发白。
边关的日出,正是大气磅礴的时候。卫绍掀开帐门,大步走了出来。他转身对着太阳,借着太阳的光看到了对面的炊烟。
大赫士兵总是起得很早。
他眯了眯眼,再转身时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个身影。他立刻站直,执手行礼:“王爷。”
萧彻负手而立,淡淡道:“你也起得这样早。”
卫绍没有掩饰:“末将心烦。”
萧彻笑了笑:“本王知道你的意思。”边城的收复虽只是时间问题,但战争过长,便会有各种不安定的因素。他想快刀斩乱麻,奈何大赫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卫绍想起一事,道:“王爷,近日军中都在盛传,说耶律皓将要回来了。”
耶律佑既已身死,那么因他而流亡的耶律皓似应当回到大赫。然而暗卫却探得耶律皓进入大安的踪迹,且恰恰没有离去的迹象。
是以他不仅斟酌着眼下的局势,更担心身在大安的顾霜。她如今身怀六甲,若有个万一,不,他闭上眼,事情不会到那么糟糕的地步。
他睁开眼,神色清明:“他是大赫的皇子,回来自然是迟早的事。”
卫绍还想说什么,一阵马蹄声忽然传来,卫绍警惕地上前,以身护着萧彻。萧彻皱着眉循声望去,眉头渐渐舒展。
是信使。
唇角上扬,朝卫绍微微颔首,示意他将人直接带过来。
萧彻朝信使温和地笑——这在凤新军营里绝对是一种优待。
“可是大安的来信?”
信使忙不迭地点头,然后拿出了厚厚一叠信件。
萧彻一愣:“怎么这么多?”
信使有些纳闷,但还是恭敬着解释:“摄政王府失火之后,工部、刑部、大理寺的人遇见诸多难以处理之事,特此书信,征询王爷的意见。”
萧彻眯了眯眼,神情一冷:“你说什么?王府失火?”
卫绍在一旁听着,心中咯噔一跳。
信使被他的气势吓住,呆了呆:“……是,是的。”
萧彻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是没能吸住。一句话全是吼出来的:“快给老子把一切说清楚!”
☆、不识庐山真面目(6)
昭阳殿。
萧琉上午的课业是刑法。赵廷尉为人板正严直,崇尚以法为则。授课完毕后,萧彻恭敬地请教:“朕有一事不解。”
赵廷尉最喜学生问询,和颜悦色道:“陛下请说。”
萧琉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老师说,国当以法而立,皇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
赵廷尉颔首:“是。”
萧琉嘴角噙着笑:“那若是犯法之人,情有可原呢?”
赵廷尉眸光微动:“还请陛下详示。”
“朕昨日批阅大理寺的奏折时,看到一则案件。说是有一户人家,半夜时收留了一位被人欺负,失了清白的女子,百般安慰,劝她不要轻生。第二日起个大早,陪她去府衙报官。又怜她突逢大变,晚上便让她与这户人家的女孩相伴而眠。这女子心情虽已平复,但仍旧夜不能寐。”
萧琉的声音很平稳:“后半夜时,突然听到外间的声响,是她寄主人家的兄长回来了。她本未在意,奈何听出了那男子的声音——正是夺了她清白的那位。立刻慌得起身。此时男子亦从母亲的口中得知那女子正住在家中,担心她报官揭发,便欲除之。男子先哄骗母亲回屋歇息,然后悄悄走到屋中,看见了那女子。但他同时也看见了他的妹妹。他本想闷死女子,却担心女子挣扎被人察觉,于是出外寻了一把利刀。女子在屋内,门窗皆朝着男子处,她逃不出去。最后,她选择将自己和那家的小妹调换了位置,小妹其时睡得正熟,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她又将两人的头发打散,用被子将脸蒙住……最后,男子杀死了自己的妹妹,而女子趁其出外抛尸时,逃走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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