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刚过卯时,昭煜炵就起身了。他身为主帅,出征的一切事务都要他做主,自然是要提前到场的。
他本不欲吵醒裴馨儿,然而他这边刚一动,裴馨儿就立刻惊醒了过来。她心中一直惦念着这件事,虽然昨晚上闹得甚是厉害,心却一直悬着,睡也睡不安稳,所以一有动静就立刻醒来,然后强忍着身体的疲惫爬起身来,为昭煜炵洗漱更衣。
看着她忙忙碌碌围绕着自己忙得团团转,昭煜炵不舍中夹杂着一丝心疼,终于忍不住将她一把抱进怀里,紧紧抱住。
一直刻意让自己忙碌以免被离别的愁绪所淹没的裴馨儿这下再也忍不住了,就在他的怀里红了眼圈,环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泪水一颗颗涌出了眼眶,一滴滴浸湿了他的胸膛。
“爷……你一定要保重啊!不要忘了家里还有我、还有孩子们,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她抽噎着小声说道,听在昭煜炵的耳中却像是响鼓重槌一般,一字一句敲击在自己心上。
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心痛与怜惜,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还想平平安安看着孩子们长大,我……还要跟你一起白头到老呢!”
他终于说出了口,把一生一世的承诺传到了她的心中。
裴馨儿身子一震,万般滋味顿时浮上心头,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喉头哽咽,竟是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泪水更加汹涌而出,只愈发抱紧了他。
两人便这么一言不发地紧紧相拥着,莺儿、娟儿等人不敢打扰,只静静地在一旁抹着眼泪。
过了一会儿,还是等在外面的全兴忍不住了,咳嗽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爷,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
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此时裴馨儿的眼泪都把昭煜炵胸前的衣衫浸湿了,她一眼看见了自己的“杰作”,顿时脸一红,“矜持”这样东西终于回到了她的脑子里,讷讷地说道:“爷……妾身给您换件衣服吧!”
昭煜炵笑看着她,点了点头。这样的她是在平日里绝对看不到的,她似乎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保持着冷静与淡然,并不允许自己将思绪和情绪反映在言行之中,看上去淡定自若、令人心安,却也无端端给了人不少的挫败感。他此刻堪称贪婪地注视着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仿佛要深深地刻画进自己的灵魂和记忆深处,待到以后战场上,孤零零独身一人的时候拿出来细细回味,慰藉自己孤单清冷的心灵。
裴馨儿却不知他此刻心中的种种思绪。她继续忙碌起来,不敢看他。她也知道此刻自己的情绪不对,太过外放以至于跟平常的自己判若两人,可是却无法抑制心潮的涌动,根本无法在他的面前保持一贯的冷静自持。她知道这样不好,却根本无法控制,多看他一眼似乎都能让自己的情绪崩溃,所以只能用忙碌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然她恐怕自己会生生哭晕过去阻止他的出征。
此时再说什么有情无情的已经未免太过多余。她只知道自己不想让这个男人走,不想让他上那生死莫测的战场,她只觉得如若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和孩子怕是都活不下去了吧?
两人之间依依惜别,谁也放不下谁,然而时间无情,并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在全兴的催促下,裴馨儿用自己最大可能的速度为昭煜炵打理好了一切,然后亲手挑着灯笼送他到垂花门处。再往前走就是外院的范围了,她是不能踏出一步的,只得停了下来,凝视着他灯下的面容,郑重说道:“爷……一路顺风,妾身祝您旗开得胜、所向无敌,早日凯旋归来!”
昭煜炵也停了下来,碍于在人前再不能拥她入怀,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声说道:“家里就交给你了,你好好保重自己,我会平安回来的!”
他的面容坚毅,冷静沉着,眼里不能说智珠在握,却有着十足的信心。他的家、他的亲人、他的爱人、他的孩子都在这里,他有什么理由不战胜而归呢?就算是为了他们,这一仗,必胜!
他的镇定和信心似乎也传给了她。裴馨儿微微弯起了嘴角,露出了今日的第一抹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
昭煜炵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再不多说,转身大步而去。
裴馨儿就站在垂花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没入清晨的黑暗之中,仿佛痴了一般,久久不曾动弹。
莺儿等人不敢打扰,也在一旁静静侯立着,眼看着天边渐渐泛出了一丝白线,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姨奶奶,将军已经离开很久了,您也该回去歇歇了。”
她这才如梦初醒,晃动了一下身子,却不想因为站的时间太久,腿上似乎已经没有了知觉,差一点就踉跄在地。好在莺儿就站在她的旁边,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她这才稳定了身形,脸上就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
自己今儿个究竟是怎么了?再怎么舍不得他走,也不至于就弄得这般生离死别,仿佛以后都见不着面了似的。更何况虽然战场上风云变幻、生死难测,却也并不是必死之局不是?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该相信他的本事才对,他必然会逢凶化吉、安然无恙的!
“回吧。”她淡然说道,面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战场的事情她做不了主,但既然他将这个家托付给了她,她就必须好好打理,不能辜负了他的信任才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没有时间浪费在出神发呆上了。
老夫人和昭夫人其实也早已经起来了,却并没有出门送别。并不是不担心,也不是习以为常,而是不愿面对离别时的种种离愁别绪,徒增自己的伤悲而已。不说她们,就是裴馨儿也没有出门参与之后在城门口举行的送别仪式,昭家的妇孺们以她们自己的方式送走了家里的顶梁柱,然后默默地守在了家中,守住男人们唯一可以停靠的港湾。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三个多月。
昭煜炵走后,昭家只剩下几个妇孺,所以便过起了关门闭户的低调日子。原本就不热闹的庭院更加冷清了几分,如若不是裴馨儿专门安排了人日日清理打扫,怕是许多地方都会显出几分颓败衰落的景象来。
但裴馨儿的院子里还是十分热闹的。现在除了敦哥儿以外,几个孩子都养在她的身边,白日里叽叽喳喳又说又闹,说不完的童趣故事,也闹得她几乎没时间去牵挂想念。好在孩子们虽然爱玩爱闹,却又极懂事的,知道自己的父亲离家做大事去了,并不曾打滚撒泼吵着要父亲,让裴馨儿心中放心不少。
昭煜炵领军已经抵达了北疆,并跟北戎的军队有了几次不大不小的较量,各有胜负,战况依然处于胶着之中,因此并没有过多的消息传回京城。裴馨儿不懂军事,对于朝中大事更是懵懵懂懂,成日里深居简出的,并没有太多消息来源。但昭煜炵临走之前,又将自己手中的一部分暗中部署交给了她,所以她又往往能够得到一些别人所不知道的小道消息,她别的心思没有,倒是特意发话要将边疆的情形及时传递回来,所以在这段看上去似乎平静无波的日子里,没有特别严重的消息传回来,她倒也稍微放下点心。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不利
然而这样的平静却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
这天,裴馨儿正在处理家中事务,召集了几个管事婆子回话,却突然看见瑞娘急匆匆走了进来,面色有些苍白,眼神中带着惊慌,看了看她前面的几个婆子,欲言又止。
她的心中陡然没来由升起一股不祥之感,忙定了定神,耐着性子听那几个婆子说完话,应付了几句之后就遣了她们下去,这才转头看着瑞娘说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瑞娘深深吸了口气,惴惴地说道:“姨奶奶,方才我去了绸缎庄查看今年公中做衣裳的衣料,回来的路上却听到一些流言蜚语……”
却是有些犹豫,仿佛不敢往下说了。
裴馨儿心中一沉,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值当你这般吞吞吐吐的?但说无妨。”
瑞娘咬了咬牙,这才下定了决心,一口气将自己听到的事情吐露出来:“姨奶奶,现在大街上许多人都在私下议论,说是将军在北疆吃了败仗,甚至……甚至行踪不明了呢!”
裴馨儿只觉得胸口仿佛被紧紧揪了一下,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眼前一黑,好容易才稳住了自己,大大喘了口气,忙问道:“这是从哪儿传来的?”
她甚至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抖了起来。
瑞娘一颗心也是焦虑难安的,自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焦急地说道:“街上许多人都在传,私下里闹哄哄的,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传出来的。”
裴馨儿又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才能够让脑子有些清醒地运转起来,想了一会儿才又问道:“都是私下里传的么?明面儿上没有人说么?”
瑞娘忙道:“是,都是小道消息,官面儿上却没有听什么人说过。”
裴馨儿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