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带着青漓过去,那二人便过来见礼,也不曾拿大,恭敬的问皇帝皇后安,眉目低垂,并无半分不敬。
那年长女子应是某位太妃,是以见的是半礼,那年少些的应还未嫁,还装扮又不是公主,俯下身,向二人深施一礼。
大秦的规矩使然,血统皆以父循,诸皇子公主无论生母出身,天然享受妃位的待遇——自然,倘若生母位分在妃位之上,所出之子亦是水涨船高。
因着这一项潜规则,皇子公主见到妃位只需打个招呼,见了四妃才需问安,储君更是位尊,只需向皇后示礼,其余妃嫔见了,都要主动示礼。
太妃虽是长辈,却也越不过天地君亲师的排位去,见了帝后,自然也要问安——自然,若是得脸面的,皇帝也会免了,全一全彼此的面子。
但眼下很显然,这位太妃是不曾得到皇帝什么优容的。
青漓正暗地里有所计较,却听皇帝开口道:“恪太妃素日都在自己宫里念经,今日怎么出门了?”
哦,原来是七王的生母,唯一有封号的那位恪太妃。
皇帝这句话说的不客气,甚至于叫恪太妃有些气闷——难不成我就该待在佛堂里头吃喝等死混日子,连出来透透气都不成么?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皇帝势盛,她毫无反手之力,十几年前是如此,此刻更是如此,尴尬的顿一顿,恪太妃道:“在屋子里闷了几分,便觉筋骨都疼了,见着今日日头好,这才想着出来走走……”
皇帝没再多说什么,只淡淡的念了一句:“是吗。”便再无其他。
陈庆深谙皇帝心思,略微向前半步,含笑向恪太妃道:“太妃也是宫中老人,见圣驾在此,怎么还往这边来?岂不是明知故犯,有意冲撞?”
在御花园走走便会撞见有美人儿在唱歌/跳舞/吹箫,那都是戏文里头说的,皇帝若是往四下里走走,尤其是御花园之类的场所,便会早早的吩咐清场,陈庆此刻代表皇帝问一句,倒是寻常。
恪太妃同皇帝没什么交情,可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毕竟七王是天残,除非先帝的儿子死光了,否则便没有继承皇位的希望,她娘家虽有几分气力,却也同其他宫妃没法子比,把所有皇子一起灭掉扶撞见儿子上位的事情,顶多在心里头想想,却也难以付诸实践。
如此一来,她便没了那份心,只安心养着儿子,想着来日混一个太妃,叫儿子做个闲散王爷富贵闲人也便是了,即使是后来冲出皇帝这个变数,于她而言,其实也并无什么大的影响。
事实证明,她的想法并没有错,皇帝登基之后,并没有像对待其余皇子那样对七王痛下杀手,反倒是因祸得福,成了皇帝之外唯一仅存的先帝之子,不得不说是运气。
可是今日……当着那位小皇后的面前,皇帝竟这般不给自己留脸,确实是叫恪太妃有些下不来台。
别人或许不知道是为何,陈庆却是一清二楚。
那张字条到手,朝云阁入了眼,顺藤摸瓜之下,他自然也找到了朝云阁的幕后主人。
不是别人,便是恪太妃的娘家侄女,名叫华缨。
回禀的时候陈庆低着头,并不曾瞧见皇帝神色,心底却也能猜的七七八八——因着这位赵家姑娘,那位恪太妃,只怕少不得跟着吃瓜落儿。
多疑,几乎是所有皇帝都难以避免的通病。
这份多疑并不仅仅是用到外人身上,更多的是用到自己身边人身上。
细细数之,历朝历代,那些不得善终的帝王,有多少是死于身边人之手?
从在西北,一直到继位,皇帝见过的女人多了去了,自然不会对于一个女人暗地里关注自己而沾沾自喜。
他更加想要知道的是,自己多少年之前不为人知的旧事,她是如何知晓的?
又是如何计算,借着小姑娘的手,将消息传给自己?
当那层朦胧的纱被掀开,知晓幕后人身份时,皇帝可不会觉得这只是赵华缨一人所为——一个小女子,哪里来这般大的能量?
说是她身后的赵家,倒还有几分可能。
由此推之,作为她姑母的恪太妃,也未必是个清白的。
再一想除去自己之外,先帝仅存的一子便是七王,虽说是天残,可若是所有有资格继位之人都没了,皇帝自己膝下又无有子息,指不定还真的能被他捡个便宜。
几番勾连之后,哪里还能指望皇帝对于恪太妃有什么好的观感。
赵家若是什么名门勋贵便罢了,偏生最高的也只是一个四品官,皇帝哪里会有什么顾忌,连虚与委蛇都不必,大可以直接出口。
青漓却不知朝云阁主人是赵家姑娘,见皇帝态度如此,只跟在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恪太妃同她又没有什么关系,皇帝态度好与不好,自然也同她没什么关系。
她正微垂着眼睑,却听一侧依旧维持施礼动作的女子出言道:“陛下息怒,臣女赵氏华缨,有一言欲讲。”
第40章 打脸
皇帝不曾搭理赵华缨, 便是表明自己态度——为着之前那桩事, 他早就恶了此女。
陈庆跟随皇帝多年, 深知他心性,见皇帝不曾开口,便上前半步, 出言斥道:“放肆!陛下与娘娘在此, 太妃又是长辈, 岂容你一介臣女插嘴?”
诚然,陈庆也是在帝后不曾开口前出言, 但那却也是身份使然——他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真正的天子近臣。
在某种程度上,陈庆嘴里说出的话便是皇帝想说的, 做的事便是皇帝想做的。
因着这一层内因, 他此刻出言,谁也挑不出错来。
倒是赵华缨, 众目睽睽之下抢先开口,在帝后面前失仪,姿态极难入眼, 也极易叫人轻看。
——毛遂自荐这种事情, 倘若是发生于朝堂之上, 出于男子之口,风评如何,尚且要看君主是否开明,此刻落到女子身上, 却只会落下责难——没规矩!
果不其然,皇帝连恪太妃的面子都不给,更不必说小小一个赵华缨,微微笑了一下,他言简意赅,道:“赵阳,倒是教的好女儿。”
赵阳,便是赵华缨之父的名讳。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使得赵华缨脸色大变,便是恪太妃,脸上的笑也愈发勉强起来。
皇帝这话看似是在指责赵华缨没规矩,底下却是在说子不教父之过,连带着说整个赵家糊涂。
恪太妃也是赵家出来的,七王更是赵家外孙,这样的帽子往头上一扣,哪里是什么好事?
寻常人不规矩便不规矩了,顶多挨几句骂,被人背地里指指点点几句,可出身天家的王爷被指责不规矩,那说不定就是要掉脑袋的。
赵华缨本是庶出,可架不住她心思灵敏,善于经营关系,加之嘴巴乖巧,会奉承人,上头的嫡母又不是什么苛刻性子,在赵家过得也算是不错,便是恪太妃这个没见过她几回的姑母,对这个小姑娘印象也不错。
可是到了此刻,这个侄女却在皇帝面前这样失礼,连带着丢了赵家与自己的脸面,还害的自己儿子在皇帝那里挂了坏名……
更不必说,那位小皇后还在这儿站着,没进宫便见了这样一场戏,日后入了宫,怎么会将自己这个太妃瞧在眼里?
她虽是太妃,可宫中事物却皆是要捏在皇后手中的,便是哪里轻慢了,自己一个坐冷板凳的太妃,难不成还能跟皇后硬顶?
名不正言不顺的,她若是当真敢对着皇后摆什么庶婆母架子,按皇帝眼下对那位的宠爱模样,只怕当即就能一根白绫送她上路。
今上登基那日,先帝那些德妃贤妃贵嫔昭容被蒙上白布自宫中抬出去的样子,恪太妃到死也忘不了。
曾经在后宫叱咤风云的女人们,被一席白布卷了,凄凉的送了出去,不知埋骨何地。
有家族支持,有儿子做底气的高位嫔妃说死就死了一群,她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太妃,哪里敢跟皇帝顶着来?
只这样一想,恪太妃看赵华缨的眼神,便不太对了。
说白了,二人也没见过多少次面,而感情却都是要慢慢相处才能得来的,没有真心实意的姑侄情分,值几个钱呢。
拍拍马屁说几句空话还行,真刀真枪上来,便顶不了什么用了。
恪太妃对着自己冷了脸 ,赵华缨不是没感觉到的,只是到了这个关头,不成功便成仁,她没心思想那么多,顾忌那么多。
按她所想,那枚玉兰佩只怕是早应该到了皇帝手中,可已经过了一月有余,为何皇帝还不曾去找自己?
——难不成,是中途出了什么变故?
可是没办法,她等不了了。
再过几月采选便要开始,赵家的门第摆在那里,自己又是庶女出身,倘若当真被指给宗室,也只会是做妾,而按大秦制——妾至死不得扶为妻。
只有一个地方会有例外,皇宫。
——倘若真的走上那条路,岂不是一辈子被人压在头上吗?
她才不要那么窝囊!
退一步讲,便是不曾被指婚,她也十七岁了,眼见着可以出嫁的年龄,家世与身份摆在那里,高不成低不就,还不定会遇上一个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