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些登门求亲的公子王孙,她一个也没看上,到头来,却瞧上了董太傅一个名叫方良的弟子。
方良生的好相貌,学问也好,品性极佳。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方良的出身算不得好,家中父亲不过是六品官——在金陵,五品才能进入勋贵眼皮子底下呢。
便是上朝,也只有五品之上有资格的。
方夫人家世显赫,若是嫁到这样的人家去,绝对算是低嫁的。
董太傅倒是真名士,除去最开始得知的时候有些惊讶,便不曾再表述过什么。
还是那个道理——女儿喜欢,对方又没问题的话,那就嫁呗。
方良是董太傅弟子,也算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经常看着的,每一处都无可挑剔,对于这个女婿人选,他没什么不满。
向方良以及方家透了个口风试探——人家也是愿意的。
如此一来,两家里便算是将此事给定下了,只是方夫人那时候年纪还不算大,所以便只订了婚约,等到过两年再成亲。
婚事定下来了,自然免不了为人所知,为此,方家遭受的议论委实是不少,也时不时的有人上董家去劝说——好好的太傅嫡女,嫁到那样的门第去,实在是有点跌份。
董太傅自是老神在在,别人说什么都只做听不懂,而方夫人就更加直接了,时不时的带着绣样汤品上门,也不摆出小姐架子来,待未来婆母极为恭敬,将自己的态度表示的明明白白。
好事的围观群众见了,也觉得没什么看下去的兴致,私底下嘟嘟囔囔几句自甘堕落之后,便散开各忙各事去了。
只可惜,风水轮流转,又过了半年功夫,先帝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状态下,将何氏一族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再然后,皇帝这个身上流有一半何氏血统的皇子就被打发到西北去了。
自然而然的,董太傅的这个太傅,也是做不成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新生皇子外家的排挤与先帝的冷落漠视。
虽说不是墙倒众人推,但是坐冷板凳却是免不了的,董太傅也看得开,便不再理会朝政,一门心思修书去了。
只是,或多或少的,勋贵门阀都选择开始冷落董家,最上层的邀约,也开始避开他们了。
人情冷暖,就是这样明显,这样无情。
与此同时,方家却在先帝那边崭露头角,隐生崛起之势,方良更是在接下来的科举中金榜题名,方家瞬间有了新贵气象。
到了这样的时候,好事者又开始叽叽歪歪了——你们方家眼见着要起来了,还是跟董家那样明显不得喜欢的人家远一些吧,反正只是订了亲又不是成了亲,退了便是。
自古退亲都是女子名声受损,你们家是男方,有什么好怕的。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方夫人同方良谈了一段叫青漓很是感叹的话。
她跑去找方良,毫无扭捏的将话挑明白了。
“方良,我知这桩婚事并非是你我二人之事,而是两家之事,我也做不出磨磨蹭蹭之事,今日便与你说个明白。”
“董家是什么样子你应该清楚,方家是个什么样子我也清楚,我也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只需给我一句痛快话,这桩婚事,你到底还想不想要了?”
“我董姝华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做不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你若说一句不愿,我绝不强人所难,再不纠缠。”
“你若因董家落败而不愿,我自是无话可说,这桩婚事我便再无留恋。只是,方良你要记住——非是你看不起我董家不愿结亲,而是我董姝华看不上你,是我之前瞎眼看错你,是我觉得你没种,是你配不上我——懂吗?”
方良耐心听她说完了一大段话,见她停了口,便问道:“说完了么?”
方夫人想了想,觉得没毛病,便答道:“嗯,说完了。”
方良过去摸摸她头顶,拉着她往外走:“对面街上新开了一家卖粉肠的,听说味道还挺好,我们去吃吃看。”
方夫人:“……哎?”
方良耐心的再度揉揉她头发:“乖。”
方夫人:“……不是,你先等等啊喂!”
第33章 阶级
“无事不登三宝殿, ”董氏见着这个不安套路出牌的妹妹便觉无奈, 拿起方夫人扔到桌案上的团扇扇风, 免得自己接下来太过于焦躁,她道:“你既登门,想来也并非无事。”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方夫人对着自己姐姐也不客气, 单刀直入道:“过几日便是群芳会, 本该我带着兰蕊过去,可是赶得巧了, 鸿明大师恰好是那一日返回觉知寺,为着小叔的事情,我们家老夫人这几日心里总觉不安稳, 便叫我去走一趟, 求个心安。这样一来,只怕得叫兰蕊自己过去了。”
群芳会, 便是每年五月时分,金陵的小娘子都会一道往芳颐园去赏花,每年举办的时间倒也不固定, 只消见到园子里头的合欢花开了, 园子的主人、淑惠大长公主便定一个日子, 广邀各家小娘子同游,有情的男女往往也会于此相聚,互诉衷肠。
青漓与方兰蕊作为名门贵女,自然也不会例外。
而方夫人所说的小叔, 便是方良胞弟方凡。
方家的亲戚关系极为简单,就只有方良与胞弟方凡二人,方凡比方良要小几岁,也已成家,小半年前同青漓大哥一样,往西凉战场上去了,刀剑无眼,消息往来又不方便,由不得家里人不担心。
董氏听方夫人提起这一茬,顺势想起了自己长子,刚刚才松下去的心便再度提起,瞧瞧妹妹,道:“既如此,我便同你结伴而行,也有人作伴。”
她看向青漓与方兰蕊这两个坐在一侧的女孩子,出言道:“群芳会你们都是去过的,自己过去也无甚大碍,姐妹两个好生关照便是。”
“错啦错啦,”方夫人笑嘻嘻道:“阿姐的那一份我自会一起问上一二,我这里另有事情托付。”
她斜一眼温婉坐在一侧,眼巴巴瞧着她的方兰蕊,没好气的道:“我自问是个灵光的,她老子也鬼精的厉害,偏生她这样呆板。”
方夫人这话说的不客气,董氏见侄女面色微微泛白,连忙拿团扇拍了妹妹一下,嗔怪道:“胡说什么,阿蕊沉稳端淑,寻常人家想养这样的小娘子也养不出呢,你少胡说八道。”
她示意一侧的青漓带着方兰蕊出去走走,方便姐妹二人说话:“后院的那一池荷花开了,倒也好看的很,妙妙带着你阿蕊姐姐去看看,好生招待,不许淘气。”
青漓心知她们只怕是要说什么,自己在这儿反倒是拘束,加之她也好些日子不曾见阿蕊姐姐,便也不曾多问,两个小姑娘便拉着手,一道出去了。
那两个小的走了,董氏才在妹妹脸上见到了几分烦躁之意,一面示意侍女斟茶,一面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便不高兴。”
“要是当真出什么事便好了,”方夫人眉宇间有些愁意,顿了顿,却还是低声道:“阿蕊……喜欢上了一个姓郝的振威副尉,之前怕我跟方良不同意,就憋着没敢说,眼见着采选即将开始,这才扭扭捏捏的同我讲……”
振威副尉,还是姓郝的人家。
董氏在脑海中想了想,却还是对不上号,没什么概念。
这也不怪她,金陵勋贵本就是错综复杂、往来众多,以正五品为分界线进行的交际已经足够多,她作为魏国公夫人,自然不会去记一个从六品的振威副尉。
“我不同意这桩事!”方夫人气闷的喝一口茶,这才开始往外倒苦水:“阿姐,你是知道我的,自不会嫌弃郝家门楣低,当初我与方良议亲时,他们家也不过是六品官罢了,我半分不曾怨怼,眼下轮到了阿蕊,我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郝家的那个孩子,我叫人去打听了,倒是个出色的,家里头没什么人脉,硬生生靠着自己本事做了从六品,也是厉害,人品亦堪称端方,可阿姐,嫁人哪里能只看一个人,还要看他家中人如何啊。”
方良如今是正三品正仪大夫,按照他的年纪来看,绝对是前途无量,方家又是诗书传家的门第,在金陵勋贵眼中,也是不错的结亲对象,若是当真同郝家结亲,只怕是在方夫人嫁给方良之后,近年来第二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了。
董氏只听了几句,对于郝家也无什么了解,倒也不好评论什么,只顺着方夫人的话头问了一句:“你既过来说,自然也要说了清楚才是,否则,倒叫我听得云里雾里。”
方夫人道:“那人名为郝樟,倒是有志气,通过武举进了军营,得到上司赏识,这才慢慢的升了上来,后来,又在金陵买了院子,接了老家的母亲与胞妹过来。”
她说到这里,董氏便隐隐的明白了几分:“——可是他母亲不好相与?”
“阿姐,”方夫人叹一口气,道:“不是我要做恶人,而是真的不合适。”
“我的女儿我最了解,她没吃过什么像样的苦头,她阿爹又宠她,成日里护的厉害,更没被人害过骗过,性子单纯的很。我叫人去看了郝家的院子,几个人住的地方连阿蕊在家中的院子大都没有,更不必说日常用度了,倘若嫁过去了,阿蕊或许能习惯,或许不能,但这个慢慢纠正过来的过程,委实是不好受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哪里是那般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