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细细问了,宫中侍奉的女官宫人,多是陛下登基时新入的,现下也多是年岁不小,长久的耗在这里也是没意思,本宫同陛下商议了,开恩放一批出去。
愿意嫁人的嫁人,愿意归家的归家,能做点小生意也极好,全看你们各人如何想了。”
皇帝登基之时,在宫中无甚根基,那时候先帝的诸多妃嫔虽都被她赐死,可留下的钉子却还在,为防止发生些有的没的,便重新选了一批入宫,十三年过去,她们大多已经二十八九岁,早早过了花信年华。
外头女子皆是嫁的早,她们这个年纪归家,自是不好说人家,但却另有一桩好处。
宫里头出去的,规矩差不了,多有人家会聘回家去,教导女眷规矩,便是嫁人,也较之寻常女子好些。
皇后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不只是周遭的宫人,便是许多女官,也是意动不已。
宫中日子难熬,每日战战兢兢不说,一个不好,还有要命的风险,虽说富贵逼人,却也没几个人真心想留在这儿。
当年入宫的时候,许多人都是想着皇帝身边没人,指不定能攀上高枝儿,这才欣然进来的,但一熬许多年下来,残酷的现实早已生生将她们这份希望挥发的干干净净。
那时候她们还鲜嫩着,尚且不曾成事,到了这会儿,年纪都上去了,拿什么跟面前美貌倾城,既有身孕又有家世的皇后拼?
倒不如带着积攒下来的银钱,出宫去找个好人家嫁了,如此一生。
如此一想,许多人面上便现出几分动容神色。
青漓对此不觉奇怪,只继续注视着站在自己前头的几位女官,缓缓道:“你们从前是谁的人,本宫不想管,之前的账目,统统一笔勾销。但是从今天起,便都是本宫的人,若叫本宫知道有人敢吃里扒外中饱私囊,本宫绝不饶她!”
目光依次在领头的几位女官面上扫过,她轻声道:“——明白吗?”
站在前头的几位女官都上了年纪,见识也广,眼见皇后连消带打除了秦氏,再见她恩威并施的手段,禁不住暗自打战,低下头,齐声道:“奴婢明白。”
“既如此,本宫便不再多说什么了,”青漓目光温和的四下一转,吩咐道:“秦尚宫进了掖庭狱,张王二位尚宫也是紧随其后,既如此,本宫便令女官陆氏与王氏继任尚宫,诸位可有异议?”
陆女官是当初被皇帝分派到她身边的,王女官则是青漓带进宫的,昔日董氏的陪嫁丫鬟,二人都算是自己人,阅历年岁也足,青漓很放心。
至于莺歌与玉竹,毕竟年岁还小,骤然空降过去,众人即使是嘴上不说什么,只怕也未必信服。
一众女官听了皇后一席话,便知她并非可以轻易糊弄,心下自有一本账的,也就未曾表露出任何异色,依次向新任的二位尚宫致礼,方才告退。
回去的时候,玉竹脸上不免有些不认同,轻声问道:“娘娘当真要留下她们吗?秦氏与张王二人在六局二十四司中多年,她们跟在身边,奴婢只怕……”
“有什么好怕的,”青漓步子慢,语气也缓:“树倒猢狲散,自古以来的道理,秦氏与张王二人都进了掖庭狱,她们除非是傻的,才会继续跟从,可你再想想,能在宫中多年,混到一局一司首位的人物,哪里会有傻的?”
“更不必说,本宫是皇后,便是秦氏还活着,只消一个身份压过去,也能叫她喘不过气来,凭什么同本宫斗呢。”
“娘娘只怕另有一层想法,”莺歌压低声音,笑嘻嘻道:“娘娘虽说不再计较此前之事,可她们之中,恐怕有人未必肯信。
皇后毕竟是皇后,宫人也毕竟是宫人,但凡那一日娘娘心血来潮,想收拾她们了,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方才娘娘都说了,若是想出宫的,便只管出宫去,那些心中自觉有鬼,坏事做多的人,只怕就会趁机出宫,远远离开这里了。”
莺歌的性子素来稳妥,心思也细致,青漓在侧听了,笑容中便露出几分赞许来:“莺歌心细如尘,玉竹要好好学着。”
“怕是学不成了,”玉竹有意逗趣儿,便颇有些苦恼的蹙起眉:“奴婢都一把年纪了,从何学起呀?”
“偏生你会作妖,”青漓摇头失笑:“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恪太妃怕是等急了,咱们瞧瞧她去。”
“奴婢就不明白她到底是在想些什么,”玉竹嘟囔道:“如沈张二位太妃那般,踏踏实实的过安生日子,不好吗?做什么非得找茬儿,叫大家都不痛快。”
“她这样倒是也好,”青漓低头瞧瞧自己未曾凸起的肚子,笑的极温柔:“孩子出生之前,将那些容易坏事儿的一锅端了,我也能安生下来,好好的养胎。”
“恪太妃,”青漓摇头冷笑:“——但愿她别蠢得太厉害。”
第91章 狠厉
恪太妃往宣室殿去的时候, 本是一腔怒意的, 可是出了自己的宫门口, 一路瞧着秦宫中那些空荡荡的宫殿,不觉又生了几分胆怯。
先帝在时,她与七王便是接近透明是人物, 反倒是沈张二位太妃, 借着美貌的优势, 颇得先帝宠爱。
那时候,那些由上而下俯视她的高位嫔妃, 只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留到最后的居然是沈张二人,与隐形人一样的她。
要不是因为自己家中无人, 儿子又是这个光景, 沈张二位太妃生的是女儿,只怕她们三人也会步上那些高位嫔妃的后尘, 一道送了上路。
可命运之事,又有谁能够说得准呢。
说到底,先帝仅存的三位太妃之所以得以存留, 并不是因为她们的手段有多厉害, 而是因为她们不曾掺和在当年的夺嫡之中去。
寒风料峭, 毫不留情的刮过恪太妃的面容,叫她禁不住打战的同时,一直热气腾腾的头脑,也猛地清醒了几分。
皇帝那样宠爱皇后, 不仅仅给予她同居一殿的殊荣,更是连选秀的意思都没了,这份儿荣宠,委实独一无二的,不敢说是后无来者,至少也是前无古人。
元贞贵妃那般盛宠,英宗宫里头的莺莺燕燕不也从没有散过吗?
前些日子,元城长公主带了自家小姑入宫,豁出脸皮去谋取一条出路,这还是献美人儿呢,结果却被皇帝与皇后一道掀了脸皮,至今都抬不起头做人,更不必说连带着被牵连的靖安侯府了。
再者,沈太妃与张太妃对此事也未必满意,却一味地缩头乌龟一样守在自己宫里头,焉知不是等着自己做出头鸟,探探风向?
这样一想,恪太妃心中便打起了退堂鼓。
本是想着转身回去的,但转念一想。
——自己出门时兴师动众,沈太妃与张太妃都是知道的,这般灰溜溜的回去,岂不是平白遭受那二人耻笑?
倒不如先往宣室殿去,随意说上几句在回去,也显得自己不是那般气虚。
恪太妃打定主意,便定了心神,带着人往宣室殿去了,侍立在侧的内侍前去通禀时,她尚且在思虑究竟应该说些什么为好,却不想待到那内侍出来,竟告知她帝后此刻无暇见她,请她在外稍待。
这短短一句话,恪太妃心头的火便腾地一下起来了。
笑话,人都到了宣室殿外,哪里有晾在外头不许见的道理?
皇后如此行事,委实太过骄横!
寒风依旧料峭,恪太妃却并不再觉得冷,咬紧了一口银牙,她只觉心头有一把火在烧,风愈吹,便烧的愈发厉害,直到最后,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青漓倒不知她生出了这么多的怨愤,便是知道,也不会去在意。
两下里本就没多少亲热,还指望着她将恪太妃供起来不成。
施施然回了内殿坐下,她这才向左右道:“外头冷,请太妃进来。”
恪太妃进入内殿的时候,整个人都要往外冒火星子,好歹还畏惧着皇帝,按部就班的行了礼,方才不满道:“皇后娘娘好大架势,好大威风,我虽只是先帝太妃,却也是长辈,竟叫在冷风中空等这般久!”
“是呀,你自己也说了,只不过是先帝太妃罢了,有什么脸面在本宫面前大呼小叫?”
青漓并不将她的声色俱厉放在眼里,只淡淡的挑起眼帘道:“这是未央宫宣室殿,是陛下召见臣子的地方,不是你们家炕头,说来便可以来。
陛下忙碌起来的时候,要等在外面的,也并不仅仅是太妃一个,便是太傅太师六部尚书,一样都是要等的。
太妃不过是等了两刻钟,便觉有些熬不住了,那些生生在外头熬一下午的,也不见抱怨什么,太妃觉得自己格外贵重,竟耐不得一刻吗?”
恪太妃被年轻的皇后轻描淡写几句话堵了回去,未免心中一滞,再见着一侧皇帝默不作声,只含笑瞧着皇后的样子,便觉有些心慌,语气不觉轻了下来。
“我也是一时气急,说话方才重了些,娘娘勿要介意,”恪太妃脸上带上了几分笑,说出的话却依旧有些不对味儿:“厚着脸皮说一句,我毕竟也是长辈,娘娘便是有事,又怎么会叫我在外头空等?”
“太妃这话说的,本宫便不爱听了,”青漓并不买她账,只斜她一眼,缓缓笑道:“天地君亲师,这是历来的循位,你诚然是长辈,这自是不错,可说到底,在君臣名份上,却还是差了一等,需得让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