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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城闭/爱上宦官的公主 (米兰lady)


我知道她很期待有一天能与曹评合奏,在此之前或许会把我作为练习的对象。就我而言,这样的初衷并不令人愉快,但还是接纳了她的建议,向乐师学习吹笛。
只要她开心就好。
今上对公主的箜篌技艺很感兴趣,几次三番想看公主演奏,但公主一直不答应,若练习时今上忽然驾到,她也会立即停止,不让父亲听见她不成熟的乐曲。
“等女儿自觉弹得略可入耳了,就会请爹爹来听的。”她对今上说。
皇祐三年八月,苗淑仪生日那天,在母亲要求下,公主终于鼓足勇气,准备在仪凤阁午宴后为父亲演奏箜篌。
但那天直等到正午,仍不见今上驾临。几个过来向苗淑仪贺寿的娘子等得久了,都左右相顾,颇为疑惑。最后俞充仪忍不住说出来:“莫不是散朝后又被宁华殿请去了罢?”
苗淑仪勉强笑道:“昨日官家答应要来看公主弹箜篌的……纵不给我这点面子,女儿的事他还是会在意的。”
尽管这样说着,她看上去也不甚放心,还是唤来了张承照,让他去这日今上视朝的垂拱殿看看。少顷,张承照回来,说官家仍在殿内与群臣议事。
苗淑仪松了口气,笑对诸娘子说:“不知那些官儿又不许官家做什么事,拖了这许久。”
张承照接话道:“臣见张贵妃遣了个小黄门在垂拱殿屏风后候着,恐怕今日所议之事与她娘家有关。”
娘子们当即交换了个眼色。
“难不成,她又唆摆着官家升她伯父的官,今日又害得官家在殿上被包拯喷了一脸的唾沫?”俞充仪随后说。
听得众娘子都笑了起来。
张贵妃从伯父张尧佐此前被任命为三司使,掌财政大权,诸臣大为不满,言官因此屡次上疏。去年八月,侍御史知杂事何郯以侍奉年老母亲为由,自请出知汉州。临行前上疏弹劾张尧佐,说他骤被宠用,只缘后宫之亲,不是真有才能。三司使位高权重,再往上升,便是二府宰执之位。何郯指出,用张尧佐至三司使,已是预政事,若进处二府,必将难平天下之议。最后他劝今上以社稷为重,对张尧佐应像对李用和那样,仅以富贵处之,而不假以权,勿因宠一人而失天下之心。
今上遂有了罢张尧佐三司使之意,张贵妃窥知他意思,便又代伯父讨官,想让今上封张尧佐做宣徽使。
宣徽使也是个极重要的官职,位于枢密使之下,枢密副使之上,总领内诸司、殿前三班及内侍之名籍、迁补、纠劾等事务。还掌郊祀、朝会、宴享供帐之仪,内、外进贡名物,也是由宣徽院检视。这是个位尊俸高的美差,而且可以借总领内诸司的机会干涉宫中事,这也是张贵妃极力劝今上封她伯父做宣徽使的原因。
后来今上终于应允。宣布迁官诏令那天,张贵妃直送他至大殿门前,抚着他背千叮万嘱:“官家今日不要忘了宣徽使。”今上亦连声答应,在殿上宣布罢张尧佐三司使之职,改封他为宣徽南院使、淮康节度使、景灵宫使和同群牧制置使。不想刚一降旨,即激起一场轩然大波。
多名官员在殿上表示反对,今上置之不理。退朝之后,御史中丞王举正留前来上朝的诸司百官面谏皇帝,并率所有御史台官员及谏院谏官上殿廷诤。
诸司向来是轮班上殿议事,并非人人每日皆到,这次台谏联合集体上殿廷诤是百年难逢的非常之事。今上本已很恼火,而王举正与御史包拯、殿中侍御史张择行、殿中侍御史里行唐介及谏官陈旭、吴奎却还轮番上前,高声劝他收回成命,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其中包拯措辞尤为激烈,直斥张尧佐“臱羞不知,真清朝之秽污、白昼之魑魅”,又对今上晓之以理:“爵赏名数,天下之公器,不当以后宫缙戚、庸常之材,过授宠渥,使忠臣义士无所激劝。”
他一口气便洋洋洒洒说了数百言,且情绪激动,边说边上前,逼近御座,唾沫星子直溅到皇帝脸上。今上不便躲避,众目睽睽之下,连以袖遮挡都不好为之,只得强忍着。好容易等他说得告一段落,才拍案而起,抛下一句:“今后台谏上殿须先报中书取旨。”即冷面离去。
张贵妃之前遣了小黄门在殿后探伺,故此已知包拯犯颜直谏的事,忙迎出来向今上下拜谢罪。今上此时才举袖拭面,责备她道:“适才包拯冲上前来说话,直唾我面。你只管要宣徽使、宣徽使,却难道不知包拯是御史么?”
这话一出口,又成了遍传天下的名言。今上此后宣布免去张尧佐宣徽南院使与景灵宫使之职,亦为他从谏如流的美名补充了个例证。除此之外,这事也让娘子们在谈起张贵妃的时候多了条笑料。
但此刻在仪凤阁中,张承照又说了两句话,令娘子们的笑容瞬间凝固:“俞娘子说不定还真猜中了。臣刚才去垂拱殿,靠近大殿屏风时,曾听见殿上大臣反复提到‘宣徽南院使’,似乎也有人在说张尧佐如何如何,兴许,官家在重提迁张尧佐为宣徽使的事。”














廷诤







2. 廷诤
苗淑仪颇诧异,问张承照:“上次那宣徽使的事闹得这样大,官家怎么还会旧事重提?”
张承照目示宁华殿方向,道:“一定有人在他耳边吹风呗。”
苗淑仪再问:“这回可又是全台全院的官儿上殿反对?”
张承照摆首道:“臣也想帮娘子看看,怎奈走入大殿后门,刚一靠近屏风,就被那里守着的内侍殿头呵斥出来了……可张贵妃派去的小黄门却还在那里……”
苗淑仪想想,对公主道:“徽柔,你带怀吉和承照去垂拱殿,等你爹爹退朝就接他过来。”
公主答应,唤我一起出门。苗淑仪对张承照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颔首,躬身后退而出。
走到院中,犹听见身后有娘子抱怨:“这回可别真被她得逞。若她伯父做了宣徽使,往后我们岂不是连选谁使唤、迁谁留谁都要看她脸色?”
垂拱殿前后皆有门,御座之后有影壁,左右设屏风,皇帝及殿中内侍由后门出入禁中。公主带我与张承照进至一侧屏风旁等待,那里的内侍殿头见是公主亦不好阻止,倒是公主见张贵妃的小黄门仍守在那里,不觉有气,压低声音斥他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可是想探听朝中之事?”
小黄门惊骇,连称不敢,迅速退了出去。
这时忽听殿上有人提高了声音:“陛下!张尧佐自罢宣徽使,方逾半年,且还端坐京师,以尸厚禄,本已为千夫所指,今陛下复授其宣徽之职,天下物议腾沸、益增鄙诮,若制命实施,必将有损圣德。若陛下不纳臣尽忠爱国之请,必行尧佐滥赏窃位之典,臣即乞请陛下将臣贬黜出京,以诫不识忌讳愚直之人。”
他扬声说出这些话,竟大有以自贬要君之意。公主听了立即靠近屏风,透过缝隙往里看,旋即回头跟我们说:“这人是谁呀?还真把乌纱帽给摘下来了。”
我与张承照也去看了看,见那人四十余岁,穿的是御史中丞的服色,想必便是王举正了。此刻他跪于殿中,已除下幞头,高举过顶,闭目低首,静候今上表态。
而今上仍保持着温和的语调,安抚他道:“朕知卿贤直,但有谏言,从容道来便是,何必如此。尧佐之事,朕适才已反复解释过,这次虽授他宣徽南院使之职,但同时让他出外知河阳,所谓除宣徽使,不过是贴职以奖其劳绩,出知在外,亦无法干涉朝中及宫中事,众卿或可安心。”
他语音才落,便又有个官员站了出来,秉笏躬身,正色道:“陛下,宣徽之职仅次于二府,不计内外。张尧佐怙恩宠之厚,凌蔑祖宗之法,妄图非分,屡次向陛下讨职求赏。若除宣徽南院使,今虽出领外镇,将来亦必求入觐,即图本院供职,以至使相重任,陛下不可不察。”
这人一身绿色公服,显然品阶不高,年纪也不大,看样子似乎是个御史台微官。刚才张承照向公主低声介绍过王举正,现在公主又问这绿衣官员,张承照却也不认识,遂转首请教一旁的内侍殿头,那内侍殿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那是殿中侍御史里行唐介。”
公主打量了一下殿上官员,又问:“包拯是哪位?”
内侍殿头答道:“如今御史台未经中书上报请得皇帝旨意便不能全台上殿,只能按日轮班,故包拯未能一起上殿。”
今上沉吟片刻,然后回应唐介道:“此次迁官,朕之前与中书商议过,宰执亦觉并无不可。”
唐介随即上前一步,道:“张尧佐比缘恩私,越次超擢,享此名位,已为过越,倘不抑止,恐怕日后国朝亦有国忠杨妃之祸。若迁官出自宰执之意,此乃其不念祖宗基业之重,有顺颜固宠之嫌,理应论罪而责之。”
见今上一时并不答话,唐介从袖中取出一册章疏,双手奉上,道:“之前臣等入白中书,请全台上殿,宰臣文彦博不许。臣自请贬放于外,彦博亦不报。如此蒙蔽圣聪,以求自保,足见其奸佞。臣拟了一份劄子,请陛下过目。”
今上示意身边侍立的张茂则下去接过劄子。张茂则转呈今上,今上展开一看,旋即大有怒意,将劄子掷于地上,不再细阅。
唐介却并不惊慌,自己过去拾起劄子,展开后朗声念道:“文彦博专权任私,挟邪为党,知益州日,诈间金奇锦,入献宫掖,缘此擢为执政;及恩州贼平,卒会明镐成功,遂叨宰相;奸谋迎合,显用尧佐,阴结贵妃,陷陛下有私于后宫之名,内实自为谋身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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