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患之后的难民安置问题,是当地官府手头最大的难题。这些灾民闲着没事,就总是跑到衙门门口来,三天一吵五天一闹, 偏偏又找不出合适的办法安置, 衙门里的官员们头发都要愁掉了。所以朝廷有办法安置他们, 官府自然也乐见其成。
至于灾民们,有许多的确是并不想离开江南, 但没办法, 日子过不下去,不走又能怎么样?在朝廷出这个政策之前,已经有心思活络的人自己走了, 剩下的这些,不少正在观望。现在连朝廷都出面了,他们也愿意去搏一下。大部分人同意了,剩下的少部分,也就不费什么功夫了。
于是很快队伍就拉了起来,孙胜带着人把他们送到西南去。至于具体的安置,则由西南当地的官府来完成。
而现在孙胜正在跟姚老八说的,就是自己这一路的见闻。姚老八自己从江南出来,虽然现在跟着清薇,日子好过多了,对这件事却还是十分关注,孙胜也是知道他感兴趣,这才说。
清薇过来的时候,他正说到有本来已经离开的灾民,听说了消息之后,自己带着干粮和铺盖一路追上来,要跟着一起到西南去。
“我从前单是听人说江南如何富庶,是天下间难得的好去处。这一趟过去本来还想见识一番,到了地方才发现,大概去的都是受灾之地,实在看不出什么富丽繁华来。城里虽然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街上行人寥落,倒是角落里的乞丐增加了不少。不过倒是有不少富户施粥赈济,倒也算得上为富而仁……”孙胜说得滔滔不绝,忽然看见清薇,便闭上嘴,站直了身体。
姚老八听到他这番话,面上讥诮之色一闪而逝,本来要开口说话,看见清薇,便收敛了神色,“东家来了。”
清薇朝他点头,然后才问孙胜,“怎么在这里站着?到里头坐着等吧。”
“不必不必。”孙胜连忙道,“我在这里站着就很好。还能跟姚兄说说话。”其实是因为这时候生意正好,大堂里坐满了客人,后面的雅间自然也供不应求,孙胜自然不会再去占一间,给清薇添麻烦。
清薇道,“进来吧,且还得等一会儿呢。再说,我还有事情找你帮忙。”
听说有事情要帮忙,孙胜立刻精神一震。他这么积极的每天往这里跑是为什么?固然是赵瑾之的命令,也是大家对“将军夫人”着实好奇,想同她处好关系。而孙胜作为赵瑾之麾下第一员大将,又跟清薇接触过,自然被作为代表推了出来。这会儿清薇开口求助,怎么也得把事情办漂亮了。
因此他也不再推辞,而是道,“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转入了后面的花厅坐下,孙胜将酒楼夸了又夸,这才问清薇,“赵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但凡是我能办到,自然义不容辞。就是我办不到,我们将军也不会看着的。”
清薇对他事情还没办就开始邀功的做法不予置评,只一笑,然后道,“从前我在前面摆卤肉摊子,是赵将军介绍了一位许主簿帮忙办的,你认不认识?”
“自然是认识的。”孙胜道,“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这几年越发亲近了。赵姑娘要找他做什么?”
“有些事找他帮忙。”清薇道,“若是方便的话,想请他到店里来吃顿便饭。一来是谢他之前的照顾,二来也好说这一次的事。”
“姑娘为何不找我们将军,什么事还办不来?”孙胜道。
“你们将军贵人事忙,我如今难得见他一面。何况这件事,他还真办不来。就是找他,也不过再去托人。”清薇道,“你帮忙把人请来,我自己来说便是。”
孙胜一想也是,但于他自己而言,这件事肯定不能越过赵瑾之去办,便道,“这会儿怕是他也不得空,我先去问问,定下了日子再来回赵姑娘的话。”
清薇于人情上十分通透,见他犹豫,已经猜到了□□分,但这件事本来也没有瞒着赵瑾之的地方,因此道,“也好,那就多劳你。天气越发热了,店里有井水镇的绿豆汤,待会儿你带一桶回去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孙胜闻言一喜,随口感叹道,“今年的天气实在热得很。”
清薇闻言,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的确,今年的天气要比往年热得多。去年冬天没下多少雪,春天的雨水也少,这样一来,地里的收成自然就不会好。这对整个大魏都会产生极大的影响。而且,这样反常的天气,总让人心里不安,是否又会是另一场灾祸的先兆?
清薇听赵训说,赵定方最近正在翻阅史书和农书,想来也是在找这方面的记载。而清薇清楚的记得,历史上的确是有过类似气候出现的。唐高宗永徽元年,春夏间数月不雨,然后……蝗灾肆虐。当年有足足九个州受灾,覆盖近四分之一的国土。另外四分之三也没好多少,大半陷于水患之中。
在所有自然灾害之中,蝗灾其实并不起眼,而且往往作为旱灾的附属出现。但它的危害却是最大的。水灾也好旱灾也好,就算会影响收成,也不至于颗粒无收,但蝗灾过处,却是能做到寸草不生的,一根青苗都不留下的。
当然并不是所有旱灾都可能带来蝗灾,但加上去年冬天的反常,就足够令人警惕了。
想到这里,以清薇的城府都有些坐不住。这件事如果是真的,不早作防范,恐怕会带来比去年水患更可怕和恶劣的结果。现在的大魏已经承担不起这样的灾害,到时候势必又会生出新的矛盾和波澜。这并非清薇所愿,所以一定要设法防范。
虽然到现在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有些迟了,但蝗虫还没有完全长成,灾害尚未爆发,若是官府能组织人手捕捉蝗虫,将之烧死掩埋,自然能够最大限度的遏制住蝗灾。就算不能挽回全部的损失,至少能够给百姓留下糊口的粮食。
这件事清薇自己去提自然不合适,但现在她跟赵家的关系越发密切,只要上楼将这一段告诉赵训,他自然会设法。
见她脸色凝重,孙胜心下不由有些忐忑,“赵姑娘,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只是想起一点事,不与你相干的。”清薇道,“不过我还有事要忙,怕是不能继续相陪了。且劳你在这里再等一会儿,我让人催一下后厨,想来很快就能得了。”
“赵姑娘有事尽管去忙,我在这里自在得很,不必在意。”孙胜连忙摆手道,“你若这么客气下去,反倒让我不自在。”
清薇这才起身告辞,然后提着裙子匆匆上楼。
见她来得匆忙,赵训脸上难掩惊讶,“出了什么事,连你也坐不住了?”
“要命的大事。”清薇道,“老爷子熟读史书,应该记得新唐书上记载,高宗永徽元年,春夏间不雨,雍、绛、同等九州旱蝗。当时的气候,与如今何其相似?”
“你是说要起蝗灾?”赵训也惊得直接站了起来。今年雨水少,是整个大魏都面临着的情况。如果当真像清薇猜测的那样发展,那么很有可能这场蝗灾会比永徽元年时更加可怕!
这时的蝗灾本来就是飞蝗,吃完了一地的作物,就能飞到另一地,若是大魏境内大部分地区遭灾,这些蝗虫吃完了之后再往外飞,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到时候很有可能整个大魏都会沦陷,甚至影响到周围的属国。
他站在原地走了两步,一拍手,“此事不能再等,我立刻进宫!”
清薇连忙把人拉住,“您先别急,就是受灾,也不在乎这一日半日。这件事老爷子出面,并不合适。还是等赵相公回来之后,从长计议。或者索性老爷子只说身体不适,让人送信请赵相公回来看一看,将此事告诉他也可。”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虽说赵训在朝中仍旧有影响力,他的话肯定会有人听,但越是如此,就越是应该谨言慎行。他一时急切,是忧国忧民,但别人未必会这么看。
赵训只是最初太过震动,一时忘了自己已经不比从前,被清薇这样一提醒,也冷静了下来,“你说得有理,就是当真如此,也不能就这么到御前去说。总要先设想出应对之策方可。”
他说着反而又走回来坐了下去,“你既然想到了这一点,想来心里多少也有数了吧?”
“除了发动百姓捕捉灭杀,也没有别的法子。”清薇道,“尤其已经到这个季节,蝗虫恐怕都已经破壳而出,再过一阵子,就该开始肆虐了。它们大规模的聚居和迁飞,为祸甚深。”
赵训捋了捋胡须,叹气,“自然是如此。只是百姓愚昧,往往不敢动手捕捉,反而认为这是蝗神降罪,只管一心求神拜佛,祈求神明宽宥,生怕捕杀蝗虫会引来更大的灾害。此种情境下,要调动他们,只怕不易。”
“其实百姓们心中未必不怕,正因为害怕,所以才缩手缩脚。若知道只要捕杀蝗虫,就能灭除灾害,自然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了。”清薇道,“我倒是有一法,只是朝堂诸公怕是绝不会同意。”
“什么办法?”
“以蝗代税。”
赵训手一抖,揪掉了一根胡子,“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