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自然不是碧月自己要问,而是皇帝和太后所担心的问题。
皇帝登基之后,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对朝堂的掌控力度不足,而这些他掌控不到的地方,就把持在朝臣手中。而这些朝臣们,背后站着的则是各个世家。这些世家传承久远,别说刚刚立国五十多年的大魏,就是前朝历经二百余年,也不及这些世家传承的时间久。他们历经多朝,看惯了皇权更迭,自然有一套自己的处世之道。
首先,他们并不畏惧皇权,也不似普通民众那么好忽悠。毕竟他们可是有胆子从皇帝手里抢食的。其次,他们看重家族胜于朝廷,所以在面对某些政策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有所偏向,不会真心为朝廷考虑,反而要先为自己的家族打算。
这些都不是皇帝能够容忍的。文帝性情弱,纵容得这些世家势大,但毕竟他登基多年,也还能压得住这些人。但虞景就不同了。所以当前,他最大的矛盾,其实反倒是同这些世家之间的矛盾。
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虞景心里也有些底。一是提拔寒门士子,与世家分庭抗礼。那位金科状元吴嘉,皇帝肯那么花功夫替他做脸,为的就是千金买骨,示之以诚。二就是从世家内部进行分化,拉拢一部分,打压一部分。不过具体如何操作,还需斟酌。
这些策略,是当初清薇还在宫里的时候曾经跟虞景商量过的。那时候她要出宫的事情还没有闹出来,主仆之间的关系还算和睦,这种军国重事,虞景也没有想过隐瞒。结果还未等开始实施,清薇就发现了出宫名单上没有自己,闹将起来。
有句俗话说女生外向。发现清薇和邱庭波走得近,虞景心中自然不免生出担忧。
这不但是因为他的面子问题,也是因为清薇一旦成婚,立场就会变得与之前截然不同。
她如果嫁给邱庭波,那么就是世家儿媳妇,天然就站在了世家那一面。她从前能替虞景出主意坑这些世家,如今未必就不能反过来把虞景也卖了。而她实在是知道得太多,要是都说出去,虞景即便是帝王之尊,也会相当被动。
当然清薇也未必会说,但是虞景不会去赌这种可能。
所以他不会允许这门婚事作成。
他采取的方式是从邱庭波那边下手,让邱庭波主动放弃清薇。至于碧月,应该是周太后派来的。
这一对天底下最有权势的母子,大概因为性别和性情不同,行事也截然不同。虞景对清薇始终带着几分忌惮,相较之下,周太后就没有那么多疑,更愿意相信清薇的忠心。
因此听到碧月的问题,清薇只淡淡一笑,“若只为了问这个,就请妹妹回报太后娘娘和陛下,赵清薇绝非忘恩负义之人,侥幸读了几本书,忠君爱国的道理还是明白的。请陛下和太后放心,不得他们的允许,清薇永不成婚。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姐姐这又是何苦?”碧月吓得要过来捂她的嘴,“你一贯说话算话,又何必赌咒发誓?听着就怪吓人的。”
清薇闻言失笑,“既能说到做到,又何必害怕赌咒发誓?”
碧月微微一愣,“姐姐如此说,倒也是这个道理。只是赌咒发誓的话听起来总不那么吉利,叫人心慌。”
清薇闻言,不由看了碧月一眼,唇边的笑微微一敛,“不做亏心事,为何心慌?妹妹你说是不是?”
第35章 有何不可
其实无论清薇还是碧月自己都很清楚, 她出宫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来问这样一个问题。毕竟若真是如此, 有的是办法能问, 何须特意派个人出来?太后身边如今最得用的就是碧云和碧月两个,碧云二十岁, 碧月更小些, 不过十八, 这时候放她出宫,是乱了规矩的。
碧月来做什么, 清薇也知道。无非是怕她不安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做出什么不该做的,索性派个人来看着她。
只是清薇之前没有想过,来的人竟是碧月。
大魏皇宫在民间采选的宫女, 大约都是十岁上下。太小了规矩难教, 手脚也不够利落,太费功夫;再大些懂的东西多了, 心也就定不下来。所以这个年纪正好, 调/教两三年,人长开了, 规矩也懂了,才能在主子跟前伺候。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有这个缘法, 立刻便被派到主子身边去伺候。绝大多数只能在各司局中当差,一年也未见得能见到宫中贵人们一面。也不是说这种差事不好,但终究不如在主子身边风光体面罢了。
清薇当初便是因为沉稳, 所以被分去了陈妃宫中。
后来她自己到了周太后身边,当时周氏虽是太子妃,但处境却不怎么好,身边能用的人也不多。清薇既然来了,自然是尽心辅佐这母子二人。因为自己还要兼顾虞景这边的事,所以治文三十六年时,她便去掖庭宫那边挑了两个小丫头,预备教好了给周氏用。
这就是碧云和碧月,那时碧云十三岁,碧月才十一。虽然当时的太子妃日子不算好过,可毕竟是主子跟前,两个小丫头被选中,高兴得什么似的,清薇的教导也都用心学着。
周太后身边如今这几个丫头,说是她教出来的,但她亲自挑了人,又手把手教的,只有碧云碧月二人。加以相处时间最长,她们对清薇的能耐也心里有数,因此对这个姐姐一向十分恭敬,清薇也就同她二人最要好。自己学过的东西,除了不便让人知道的部分,其他的都悉数教给她们。
那时她心里还是全心为周太后和虞景考虑,只是觉得这样从小教起来的更忠心,也更合用,即便自己出宫了,也不至于会有太大的影响。
然而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自己打磨出来的武器,调转枪头对上了自己。
碧月出宫这一遭,究竟是不得已还是自愿,清薇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还能看出来,碧月对着自己有些不自在,或许是因为心虚,大半时候甚至不敢同自己对视,也不似在宫里时调笑自如。
其实这也怪不得她,毕竟清薇一直教她们的,就是要对主子忠心。碧月如今正是照她的教导来做的,清薇也没什么可说。
只是她既然看清楚了,也不可能再像以往一样将她当成嫡亲妹妹一般看待,事无巨细都替她安排好,凡事都不隐瞒。
要不是她也正好需要这么个人往宫里传递消息,清薇甚至不会允许碧月留在自己身边。
有一句话碧月没有说错,她与在宫里时是不一样了。因为现在的她是自由的,没有环境的压迫,没有形势的不得已,她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做事,不需要委屈自己,更不必虚与委蛇。
譬如眼前这句话,若是换在从前,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她也绝不会问。
碧月面色不变,只是眼神微微闪烁,“姐姐说得是。”
她也是个聪明姑娘,不然清薇从前不会那么喜欢看重。所以一听清薇这话,就知道她已经明白了,但清薇没有拆穿的意思,碧月也就装作不知道。
因此接下来的几日,她都老老实实的跟在清薇身边,有什么事,不等清薇动手,就抢着做了。惹得客人们都开口称赞,听说是清薇的妹子,更是不吝好听话。就是小六子和壮儿两个,对她也十分有好感。
毕竟又漂亮又勤快的小姑娘,谁会不喜欢呢?
但很显然,这些都只是暂时的。碧月不可能一直这么跟着清薇。
她出宫可能带着别的目的,但却也是个难得的机会,她不可能不去抓住。——也许是因为一直跟着清薇,所以碧月在想法上受她的影响很大。她选择接受这个任务,固然多少有些背叛清薇的意思在内,但也是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若不是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想要出宫,还得在宫里再过七年。
而七年之后又会是什么情形,谁知道呢?
所以她必然要抓住眼下能抓住的。
而既然出了宫,上头给的差事自然要做好,但碧月更多的,也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所以这段日子,她虽然一直跟着清薇,但心里却不是完全没有想法。
这日两人回到家里,坐下来用晚饭的时候,碧月对清薇道,“这一阵打扰姐姐了,我心里实在很过意不去。姐姐如今有这个傍身的营生,果真瞧着与以往不同。这几日我心里也想着,不如学着姐姐做个生意,怎么也得能自家糊口才好。只是我初来乍到,却不知该做什么,心里有些没底,不知能否向姐姐讨个注意?”
清薇对她的打算并不意外,且不提自己和碧月的关系,但碧月有心要自己做事,而不是每天老老实实的跟着她,也是清薇乐意看见的。所以她立刻笑道,“你有这个心,我自然要帮衬。但不知你自己喜欢什么?”
“我会的东西就是那几样,也都是姐姐教的。”碧月道,“若说自己喜欢的,也就是女子身上穿的用的,还算有几分眼光。”
“这想法倒是不错,”清薇道,“女眷们的生意好做,而且也适合你一个姑娘家。不过你还得想想,是做胭脂水粉,还是做金银首饰,亦或是做布料衣裳?”
碧月低头沉思片刻,便道,“金银首饰,我那一点子积蓄,怕是做不起来。布料衣裳,这几日进出时我也注意过,京中专做这门生意的老店极多,大半在江南有关系,每年从那边收布,成本极低。我既不能自己去产地收布,手头也没有出挑的绣娘,想必也争不过人。只这胭脂水粉,姐妹们从前在宫中时也是自己做了用,原料也是易得的,只需琢磨一下配方,便可做出来了。我也不去和那些大店争,只做附近普通妇人的生意,想来应当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