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训想了想,对赵瑾之道,“既来了,也陪你二叔和三叔喝几杯。就摆在那边吧。”
“是。”赵瑾之应了,扶着赵训起身,又问,“怎么三叔也在?”
他这位三叔的情况有些复杂,从血缘上看,是嫡亲的三叔,但从身份上看,却只能称为堂叔。
当年老爷子还没发迹之前,家里有个兄弟。只是那时到处都在打仗,百姓民不聊生,这个兄弟未及长大,便夭折了。赵训和弟弟感情极好,这弟弟夭亡时才十来岁,自然没有子嗣,无人祭祀,因此成婚之后,便和夫人商议,将小儿子过继给了弟弟,承继香火。
老夫人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到底心疼儿子,当时曾与老爷子约定过,老三这就算是分出去了,他们这一房的东西,按理是没有他的份的,所以就将老太太自己的东西都给了他。
老三赵定勉成婚之后便从赵家搬了出去,逢年过节才有往来。赵瑾之回来是大事,但也不至于大到三叔一家齐齐过来迎接的地步。所以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赵训摇头,“你在邱家折腾的好事,你二婶回来之后,闹了好一阵子。这一回你三叔三婶也是她叫来的,怕是想闹起来的时候找个帮衬的。”
“三叔也就来了?”
“怕是想来看看风向。他不为自己打算,总要为孩子们着想。再说还有你三婶。”老爷子说到这些,不免有些烦躁,“你二叔这些年颇不容易,他是个明白人,你看他份上,你二婶那边,也多担待些。”
要说遗憾,赵训一生最遗憾的,自然是长子早逝。但若说可惜,他最可惜的,却是这个次子。
赵定方不聪明,但如果说别人有十分聪明,能用出来六分,那他就是有七分聪明,却七分都用上了。赵训的可惜就可惜在这里,以赵定方的心性和能力,若能在领悟上再多一分,不要多,只要一分,他的八分也就能比得上旁人十分,赵家也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偏偏聪明这种东西是天生的,怪不得他。
“您放心,我心里都有数。”赵瑾之道。
祖孙两个出了院子,赵训又道,“你二叔的意思,别的也就罢了,这爵位,得留给你。”
立国之初,赵训不显山不露水,只封了个三等男。然而之后历经几朝,数次加封,到他告老时最后一次加封,已是异姓勋臣能得封的最高爵位开国一等公了,还是能降等世袭的那一种。不过因为是异姓勋臣,须得降三等承袭。
按理说,赵训自己是开国一等公,传至赵瑾之父亲这一辈是开国一等侯,再到赵瑾之,就该是开国一等伯了。然而赵训现在还活着,赵瑾之父亲早逝,若直接请封赵瑾之,他自然也就还是开国一等侯。
降等承袭的爵位,降到最低等云骑尉便到头了。因此越次承袭,自然比赵定方承袭爵位再传给儿子更好,这样能多庇护赵氏子孙一代。
从大局而言,赵定方这样的选择,自然是最好的。也可见得他的确有一家之长的风范,考虑的是整个赵氏的利益,并不囿于自己的小家庭。但是赵训和赵瑾之都知道,此事若是说出来,恐怕赵二夫人就不是闹一场就能安宁的了。
所以这件事,赵定方也没有当着众人提出来,而是先私底下同父亲商量过,让他向赵瑾之透露一下消息。
这会儿赵瑾之听了,摇头道,“二叔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些。”
“他是怕你二婶折腾出来的事,让你离心。”赵训道,“是我的错,当初只想着他资质平庸,也配个平庸些的,免得夫妻之间总赶不上趟儿。哪知道他自己争气,平庸的反倒成了拖累。你二婶在管家理事上挑不出错,就是格局太小了些,你二叔连个可说话的屋里人都没有,日子如何不苦?”
“这就是祖父的不是了。二叔没人说话,自然因为祖父不愿意同他说。他心里拿不准您的意思,这才战战兢兢,不敢稍有懈怠。”赵瑾之笑道。
赵训瞪眼睛,“你倒教训起我来了?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同你二叔说不上三句话,我就忍不住想动手。一板一眼,太过无趣!”他说着眼珠一转,“不过你既这么说,往后就时常过来走动,与你二叔说说话。我老了,这个家往后到底是交给你们的。若你二人离心,赵家早晚就散了。”
赵瑾之沉默片刻,才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又说,“爵位的事不必再提,当年是什么情形,人人都知道。其实二婶的想法倒也没错,二叔这样辛苦,凭什么为他人做嫁衣?何况我赵瑾之的爵位,自然我亲手去挣,否则又有什么意思?”
话音才落,头上就被敲了个爆栗,赵训眉毛都要竖起来了,“你这是嫌弃我挣来的爵位不够大?”
赵瑾之连忙告饶。赵训笑了一会儿,才问他,“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这回过来,莫非真就是陪我这个老头子喝酒来的?”
“难道不行?”赵瑾之反问。
赵训道,“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自己那里,究竟是怎么个章程,我不插手,总不会连问都不能问吧?”
赵瑾之道,“要以军功擢升,无非那么几个法子,祖父想必都知道,又何必问?方今天下承平,但也不是一帆风顺。西北有胡国,西南有土人,都是不安分的,时不时就想把爪子伸过来捞一把。这两个地方,一年里大小战事总有几次。朝廷秣马厉兵,正是为此。当今陛下年纪还轻,又有开拓之心,想来时机不会少。”
“你去打仗,你院子里的那个美娇娘怎么办?”赵训想了一会儿,才问。
赵瑾之额头青筋直跳,“赵相公请慎言!”
赵训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拦不住你,别的也就不多言了,你自己心里都有数。不过万事先想想家里,别总冲在最前头。你爹娘没得早,我这个做祖父的也不曾格外照拂过你,你……”
说到这里,饶是宦海沉浮、城府深沉的赵训,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祖父现在叮嘱这些太早了,”赵瑾之道,“陛下要挥师,少说还得等个三五年。”
一句话将气氛破坏殆尽。
赵训捏了捏鼻子,一时哭笑不得。
既然赵瑾之有了决定,赵训在饭桌上坐下来之后,便定下了基调。赵定方和赵定勉都有些意外,但老爷子才是一家之主,他决定的事,便不会更改。只不过接下来,灌侄子喝酒的劲头就更大了。
这份好意赵瑾之推不得让不得,只好接下,结果就是明明说好只小酌几杯,但等从赵家出来,已经半醉了。
这样自然无法骑马,因此赵家派了车送他回来。
到了巷子口,赵瑾之便被一阵辣椒爆香的味道给呛醒了。他揉着鼻子下车,吩咐车夫回去,自己慢悠悠的往里走。
这个味道,只有清薇做得出来。
现在长寿坊的人家早已习惯每天早晚闻着清薇家里飘出来的饭菜香气用晚饭。虽说自己吃不到,但闻着这香气,便显得自己正在吃的东西也就不那么糟糕了。实在不行,就吃两块胭脂卤肉凑数。
——做卤肉的卤汁和寻常的不太一样,隔一段日子就要更换。换下来的清薇也不倒掉,坊里哪家想要,只管来取。所以现在,众人只要舍得,每月花费几十个铜子买些肉回来卤上,便能在家里吃到胭脂卤肉了。
这东西如今传得名声大了,连京城其他地方的百姓亦有耳闻,长寿坊自然也不例外。他们借着近邻的便利,能得一份卤汁,是别处再没有的好处,自然也心满意足。
走到清薇门口时,爆香的味道里又多了其他几种调料,赵瑾之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懒得敲门,直接踩着旁边的一棵树,借力就上了墙。只是一上来他便暗道不妙,酒意上涌头脑发昏,险些就这么栽下去。
虽然到底没栽下去,但也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清薇闻声从厨房里出来,便见他姿势诡异的蹲在墙上。
好在赵瑾之爬墙也不是第一次,清薇没看出他的窘迫,只是问,“赵大哥回来了?”
“是。”赵瑾之这会儿动都不敢动,生怕在清薇面前栽下去,那就太丢人了。偏清薇没有回厨房取,反而朝这边走了过来。靠近之后,她便闻到了酒气,不由皱眉,“赵大哥喝了酒?”
“是。”赵瑾之道,“长辈们相劝,拒绝不得。”顿了顿,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打发清薇的理由,“赵姑娘,你的锅要糊了。”
清薇慌忙转身回了厨房,还不忘道,“你先回去洗一洗吧,我再猪呢比些醒酒汤,喝了会好受些。”
话音才落,就听见身后“砰”的一声。她忙转过头,墙上已经没人了。这是跳下去的还是摔下去的?清薇有些担忧的问,“赵大哥?”
“无事。我先回去了。”赵瑾之呲牙咧嘴的躺在地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扬声说道。
清薇想了想,就是真的摔了,自己也不能去扶,索性就当做不知道。于是心安理得的转身进厨房去了。
这里赵瑾之却是在心头暗暗懊恼,往后这酒还是少喝。喝酒误事,古人诚不我欺!
赵瑾之既然回来了,清薇这里自然也就加快了速度。等赵瑾之沐浴更衣,爬楼梯翻墙过来时,她的菜已经可以上桌了。临时用柠檬汁调制的醒酒汤酸得赵瑾之有种牙齿都要掉下来的错觉,见爆得又香又辣的的螺蛳端上来,便忍不住夹了一个放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