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这条路就没有好走过,既然做出了选择,自然也就必须要承担得起这种损失。
如此一想,虞景原本想留此人一命,探听出更多消息的想法也就偃旗息鼓了。至于曾经因为许天师的占星推演能力远超周徽而生出的那一丁点儿爱才之心,更不知抛到了哪里。
这样的人心志坚定,有自己的坚持,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甚至如今细细想来,福王或许都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两人之间谁主谁从可不好说。虞景从前对这位六叔还有几分佩服,如今都变作了心惊。这样一个人都被许天师牢牢掌控住,自己又凭什么认为能抵挡得住呢?
就算活捉了许天师,他也不会反过来帮助虞景,相反还可能继续给他制造麻烦,甚至试图放弃福王,转而掌控虞景。
虞景很有自知之明,对上这种人,只能从开始就不给他任何机会。
这么一想,之前的那种矫情和失落,也都消失无踪了。
不过,虽然对赵瑾之弄死许天师这件事没什么芥蒂了,但敲打还是必须的,他对清薇道,“可惜此人就这么死了,否则朕倒是很想见识一番。”
“是冠军侯办事不利。”清薇立刻起身道,“此番他前往西北,屡屡犯错,虽然情有可原,但也实实在在触犯律令。待他回京之日,还请陛下责罚。”
虞景本来只是想言语上敲打一下,多少也带着几分开玩笑的意思。毕竟他跟清薇的关系还算熟悉。
所以听见清薇这样说,他不由一愣,“你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清薇一脸肃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何能单独为他破例?功劳与过错万不可混淆,如此陛下赏罚分明,天下才会归心。”
虞景忽然想起来了,赵瑾之走的时候是说过将来想离开京城去沧州的话,后来他也从清薇之类得到过确定,他们的确是不打算留下了。
而面对这件事,虞景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知道这的确是个好的解决办法,离得远些,赵瑾之手里没有实权,方能相安无事。但另一方面,他又希望此人能为自己所用。或者就算不能留在京城,表露出这份态度的人,也该是他虞景,而非赵瑾之主动提出。
有时候下头的人太识趣,反倒会让人心头憋闷,虞景此刻便是这样的感受。
偏偏要拒绝还没有合适的理由。
但是理智的想想,这样的方式,或许对彼此都好。既然如此,虞景也不会意气用事。人生在世,能够感受到无奈的事有很多,眼前这不是第一件,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件。虞景已经习惯了去适应。
“既是你们所求,朕亦不能不允。”虞景道,“沧州倒的确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不远不近,很好。”
“谢陛下恩典。”清薇朝他行了个礼。
虞景哼了一声,“这若也是恩典,只怕朕的朝堂之上,人人都满腹怨言了。朕这里倒的确有一份恩典与你,却只怕你不会想要。”
“还请陛下明言。”清薇道。她知道虞景放他们走,不可能没有任何要求,所以对此也并不意外。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或者只要要求不算太过分,她跟赵瑾之便都会遵守。
但虞景说出来的话,却还是让她吃惊了。
他道,“朕想为皇长子定下令千金为妃,不知你们夫妇意下如何?”
第97章 回到京城
皇长子的出身比较特殊,虽然生母位分不高, 却可谓是头顶光环出生。如果没有意外, 等稍微长大些就会被立为皇储。之所以不现在立, 还是因为他太小, 而幼儿的夭折率是很高的。若是立储之后再出问题, 对朝廷和皇室都并非好事。
所以将来只要他不是失德或是本人太过不堪,继承皇位当没有问题。
当然,时间还早, 谁也说不清楚这中间是否会发生什么变故。但就眼下的情况来看, 皇长子前途一片光明。
在这种情况下, 虞景说要聘清薇的女儿为皇长子妃, 差不多也就是聘她为太子妃乃至皇后一般的意思了。
清薇一直觉得, 虞景心里对自己应该是有些怨言的。所以听到他这个提议,心中不可为不惊诧。
皇后将来要辅佐皇帝管理后宫, 母仪天下,人选自然必须慎之又慎, 甚至可能会几经考察, 才能最后选定。她的女儿却才满月不久,将来究竟会如何, 谁也说不清楚。虞景开这个口, 自然是出于对她、对赵瑾之的信任。
不过细细思量, 清薇也能猜出几分虞景的心思。
他虽然允许他们离开京城,但并不希望两人当真就此引退,甚至适当的时候, 也需要他们再站出来帮忙。但对皇帝而言,这种话当然不会直接开口说出来,倒好像他在求对方似的。所以他换了一种更加委婉的方式。
若这门亲事定下,到时候不需要他交代,赵瑾之和清薇也会时时关注着朝堂,做到对这些变化了然于心。
不过清薇觉得虞景是想多了。就算去了沧州,也不代表他们夫妻就要淡出所有人的视线。或许短时间内是这样,但最多也就是三五年,等当下这件事的影响没有那么大了,到时候自然能够两边兼顾。
至于虞景的这个提议,“陛下皇恩浩荡,可惜臣妇的女儿还小,将来如何难以预料,恐怕承担不起这份恩典。还请陛下三思。”
“如何?朕一早便知道你不会想要这份恩典。”虞景转过头,盯着清薇道,“但只这个理由,恐怕无法说服朕。”未来难以预料?除非是这个孩子长不大,否则赵瑾之和清薇的孩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再说,虞景看重的也不是这孩子的贤德,而是她背后的势力。有赵瑾之和清薇看着,皇位更迭的波澜会降到最低。就如当初清薇为自己所做的那些一样。
当皇帝的心思都很奇怪,当虞景自己是那个要争夺皇位的人时,什么样的手段都能用得出来。但等他成了皇帝,将来面对自己的继承人们,却并不希望他们争斗得水深火热,最后除了胜利者一个都活不下来。
但是古往今来,这条路都是如此,虞景也没有太好的办法避免这种争斗。他所能做的就是及早定下储君,并且为他选择好足够多的人来辅佐,让他远远走在其他所有皇子前面,让其他人难以望其项背。
——便如他的父亲,曾经的顺懿太子虞绍。天赋卓然,惊才绝艳,当他活着的时候,所有皇子在他的映衬之下都显得黯然无光,所以也几乎不会想要跟他较量,更不会对那个位置生出非分之想。
清薇和赵瑾之也在他的这个计划之中,所以如果她只想用一句话将虞景打发了,他是绝不会同意的。
“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清薇道,“只是我一想不认为,一场联姻当真能够改变什么。若两个孩子之间彼此无意,却为了这些事被强行捆在一处,吾不为之。”
她自己当初那样的处境里,终身之事已不报任何希望,却也没有随便找个人凑合,最后成功的寻觅到了如意郎君。所以清薇比谁都清楚,一份有爱的婚姻和没有爱的婚姻,差别有多大。
她常常会去想陈妃和先帝之间那种简直形同陌路的夫妻关系,不解之余也令人心寒。
所以清薇绝不可能同意让自己的孩子走上这条路。如果将来女儿长大了,自己做出这个选择,那么她即便不赞同,也会让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然而如今就将婚事定下,是不可能的。
说到这个,虞景也不由沉默了一瞬。他也曾经羡慕过赵瑾之和清薇,因为他自己身边是没有这等能说得上话的人的。当然,更多时候虞景觉得,帝王身边也不会需要这样一个人。
坐上这个位置,就注定了孤家寡人,因为它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如此想着,他心中一点感慨也就消失了,“只要孩子们有意,你们便不会干涉?”
有意这种说法,实在是太含糊了。说得直白一点,若是皇长子知道有这样一条捷径,娶了冠军侯的女儿便能有更大的把握登上皇位,那么就算他不喜欢,也会表现出喜欢来。做这点戏,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清薇直接道,“是,但陛下不可干涉或撮合此事,说得更明白些,今日这些话,皇长子不会知道。”
至于怎么判断他到底知不知道,清薇自然有自己的办法。她也相信虞景一旦答应,便不会食言。不过未免虞景在这件事上纠缠,清薇又道,“陛下放心吧,就算定居沧州,这京城我还是会时常回来的。毕竟我的产业都在此处。何况,我也还有事情未做。”
“何事?”虞景问。
清薇道,“这话说出来有些狂妄荒谬,我从前只同瑾之说过。不过如今我思来想去,倒觉得若能得陛下支持,此事的把握便更大了。陛下若知我这份心,想来也可安心了。”
“我曾同瑾之说过,我想让这世上所有朝不保夕的普通人,皆能能生有所养、学有所教、病有所医、老有所托、死有所葬。无论他是官是民,是商是匠,哪怕只是仆役之流,皆可得到这样的庇护。”清薇道,“虽然我心里也明白,即便是尧舜之时,天下也未见得有这诸般好处,但尽我此生之力,若可有一二进展,便不枉费这番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