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谢岚以前就注意到了,但也许是出于对朋友的信任,所以他从不觉得陈华的变化有什么不对劲,甚至心里为他高兴。但现在却是越想越心惊,陈华的表现,分明就是已经做好的抛弃这些旧友,迎接新生活的意思。
说句不该说的话,他认识的人不多,只要这几个老朋友死了,谁还会知道他陈华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所以分析完之后,他沉默了很久,才道,“他对朋友未见得多好,但对家中的老母亲,一贯是孝顺的。”
然后就闭上嘴不说话了。
清薇知道从他这里只能问出那么多,便也不再多说,只是交代道,“在我问完陈华之前,未免打草惊蛇,恐怕要委屈你们在这里再等一会儿。不过不会太久,戌时之前必定会送你们回家。”
然后她带着审问的结果,离开了这个房间。
聂元满心佩服的看着清薇,方才清薇问话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做记录。看到这些之前用了不少办法也没有问出来的内容,他心中自然十分感叹。不过想想眼前这位是将军的夫人,似乎也就不那么令人惊讶了。
也许,羽林卫的审讯手段还是太过单调了,翻来覆去就是各种刑罚,有的时候遇上了硬点子,总是很难见效。若能像夫人这样怀柔,也许反倒能事半功倍。
清薇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行为,会让聂元走上另一条路。从房间里出来之后,很快便有人来回报,“将军来了。”
赵瑾之是听说清薇来了,便立刻赶来的。
所以听说清薇已经问出了关键的内容,心里也有些惊讶,等接过聂元手中的记录一看,不由心下赞叹。但面上还是板着脸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吧,夫人跟我在这里等消息。”然后把记录塞还给了聂元。
聂元去审问陈华,清薇便将自己去见齐东平时的猜测说了出来,同赵瑾之商量,“齐东平觉得仁义坊的人不足为虑,可我心里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安。”
赵瑾之将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思量完了,才道,“你的担心也是对的。仁义坊那边既然敢这般大张旗鼓的发难,必然是有万全的准备。”其实在他们那个位置,最好的办法不是这样分散人手去对付京城商会所有的股东,而是集中力量干掉一两个商家,杀鸡儆猴,同时也让人不敢小觑他们的手段。
毕竟这件事里,可以转圜的地方其实很多的。毕竟京城商会又不是朝廷,朝廷军队出马,也许不会愿意留下这些人,但京城商会的人只是为了求财,彼此不是没有合作的可能。虽然还是会伤元气,但仁义坊的人却能保存下来。
倒是现在这样大张旗鼓的挑衅,反而把事情闹大了,根本压不下去。
“他们是从何处来的底气?”清薇随即问。
赵瑾之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仁义坊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即便有些能耐,也不可能这般训练有素,井井有条。也许在这些人背后,还藏着一股力量。足以支撑他们跟京城商会敌对的力量。”
仁义坊里各种势力混杂,谁也不服谁,基本上不存在思想统一的情况,即便是现在面临外部压力,要他们联合在一起也很难。除非有另一股势力强势的镇压住所有人,将他们强行整合在了一起。
之前因为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也没往这边去查,现在倒也算是找到了一个方向。
“京城里这种势力恐怕不多。”清薇道。
京城商会是在她的推动之下成立的,所以她当然也将所有能网罗的厉害人物都网罗了进来,这些人的能耐,清薇自然也有过大略的估计,就是因为相信没人能动这个庞然大物,所以才将京城商会推出来。
剩下能动得了京城商会的,不过那么寥寥几个势力。
朝廷自然不可能,毕竟此事他们乐见其成,皇帝也同样。这样一来,就很明显了。
清薇沉默了片刻,又道,“锦绣楼与皇亲国戚的关系一贯很好,但齐东平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传言集贤楼幕后的东家,是某位王爷。”赵瑾之道。
如此一来,之前某些难以理解的事也就能理解了。比如集贤楼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候动手,而且还跟仁义坊有了联系。如果幕后之人是同一个,那就很简单了。
不过,王爷的名头是吓不住这对夫妻的。毕竟之前的庆王逆案,认真说起来,还是夫妻两个掀起的风浪,一个推波助澜一个力挽狂澜,最后名利双收,还成功让虞景答应许婚,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
两人连虞景这个皇帝都隐隐算计过,更遑论王爷?
夫妻两个对视一笑,清薇道,“在这个紧要关头挑动彼此的争斗,对方是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吧?”
仁义坊的事,是虞景和朝廷一致看好的,如果遇到巨大的阻力,将事情闹大,届时再派人搅浑水,闹出个朝廷欺压良民百姓的名声来,对朝廷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处。
虽说泼这一盆污水,对朝廷的影响其实不会太大,但对方也许并不止安排了这一件,如果接二连三的爆发出来,到时候就算是朝廷,恐怕也会疲于应对。而且在民间的声望,势必会急速下降。
其实准确来说,这件事跟清薇和赵瑾之夫妇的关系并不大。如果不是对方同时也对付了十二楼,两人可能都不会注意到这件事。但既然注意到了,清薇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毕竟京城商会也有她的心血在,而这一次拿下两块地方,也是她从中推动。幕后之人借此生事,清薇自然也就视作是对自己的挑衅。
既然如此,她肯定会奉陪到底。
两人说话间,陈华那边的审讯结果已经出来了。大概是因为知道已经“被朋友出卖”,所以陈华显得很激动,也就一不小心吐露了不少消息。虽然他只是个小角色,但因为位置关键,倒也能够顺着这根藤继续摸下去。
聂元将消息报过来之后,便带着人去查此事了。
赵瑾之和清薇待在这里没有用,于是商量了一下,索性回家去了。顺便还把管着的那四个倒霉秀才也放了出来。
见他们说话算话,谢岚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心情也复杂得很。他们的另外两个朋友显然也已经知道了真相,此刻保持着沉默,站在谢岚身后。清薇原本要走,见状忍不住开口道,“世间有各种各样的人,而每个人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与其沉浸此事,不如多想想父母家人,他们可都期待着你们来年大比时大放光彩呢!”
“夫人倒是好心。”上了马车之后,赵瑾之调侃她。
清薇道,“那个谢岚,若是往后入仕,恐怕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他不像赵瑾之他们这样,从小就有家族培养,对朝堂、宫廷和世家之事耳濡目染,天生就知道某些规则,也不像清薇这样虽然出身不高,但因为一段宫廷生涯,也同样熟谙这些东西。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成长得十分出色。只是限于目前的身份,在许多方面有所欠缺罢了。假以时日,弥补了这些缺陷之后,必定能够在朝堂上崭露头角。
“原来娘子是想结个善缘。”赵瑾之了然,“此人心性倒的确不错,若真能出头,又何妨助他一臂之力?”
聂元那边的动作很快,大抵也是因为羽林卫在京中的积累很厚,很快就查到了后续。毕竟羽林卫除了护卫皇城之外,偶尔也会负责帮助维持京城治安,对京城里的各种势力分布和暗地里的来往一清二楚,调查起这些事情来,自然事半功倍。
陈华那边的确是集贤楼的人出面接触的。但这个人目前却已经不在集贤楼了。很显然,对方早有准备,就是为了避免有人顺藤摸瓜。
不过现在没有仁义坊这种官府难以管辖的混乱之地给他藏身,没多久聂元就把人给找到了。果不其然,此人正是出身仁义坊,只是多年前就已经从那边搬出来了。不过据说他有个兄长留在了那里。
而仁义坊这边就更简单了,只要稍微一查,就能知道,最近上面的消停了许多,就连专门在街上朝小生意的摊贩收钱的混子们都没怎么出来了,这变故显然很大。普通民众不明所以,只以为是因为朝廷的政策,但羽林卫自然能看出问题。
只有再辗转调查,果然最近仁义坊发生了很大的变动。他们派过去的人没有打听到具体的消息,但的确有传言说有一位厉害的老大要将整个仁义坊都收了。
暂时只能查到这里,再深入下去,就要打草惊蛇了。所以聂元只能回来向赵瑾之禀报。
赵瑾之跟清薇对坐着沉默了良久,才道,“看来我们的猜测是真的,我恐怕要进宫一趟。”
“但是没有证据。”清薇道,“即便陛下相信你,他也需要证据。”
“夫人有何高见?”赵瑾之问。
清薇道,“依我之见,不如打草惊蛇。”
“嗯?”赵瑾之微微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清薇的打草惊蛇,自然不是之前的打草惊蛇,而是特意为对方设一个局,让他主动跳进来。到时候,证据自然就有了。
他想了想,问,“此计甚妙,只是不知这草该如何去打,才能惊着这条蛇,让它不是缩走,而是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