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太太见了邢夫人亲迎,面上不由堆满了笑,再听尤潇潇正是威烈将军贾珍之妻,就更客气几分。凤姐儿惯会张罗的,边说边笑,捧得汪太太十分喜悦。众人先往花厅里吃茶,彼时迎春与惜春两个来了,众人一一相见。邢夫人给了汪三姑娘一只晶莹灿烂的东珠钏子做见面礼,汪太太两手拉着迎春与惜春,连赞了好几声,然后拿出两只柿子红的玛瑙手镯来,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或留着自己玩,或是赏人罢。”迎春与惜春连忙谢过,退回邢夫人身边坐下。尤潇潇见汪太太眼睛只在迎春身上打转,笑道:“趁着外头日头好,戏台早搭好了,只等着您给咱们点几出好戏来听呢。”邢夫人也笑道:“是了,早听说汪太太喜欢昆曲,所以前两日就喊管事的去订了春熙班,说是极好的,咱们不如先听戏去罢。”汪太太是苏州人,嫁到京城这么多年,依旧没有入乡随俗喜欢听徽班。听说贾府特地找了春熙班,知道是上心,当下也承情,笑容满面与邢夫人去了花园。
邢夫人与汪太太自然是上座,迎春、惜春、汪三姑娘随在两旁席面上。二人客气推托几番,终于定下几折子,凤姐儿在旁侍奉着,布置下去,又让丫头媳妇们送点心茶水,一一安插好,方才到偏席与尤潇潇坐下。前头汪三姑娘是个好动的,虽是活泼但又不失大家闺秀气质,惜春与她说了几句话便投契起来,相比起来,迎春则稳重得多,愈发显得温柔可亲。汪太太虽然口里跟邢夫人应付着,聊几句戏文闲话,却是时不时往迎春处瞧着,见她举止大方,又懂得照顾妹妹,知道是个乖巧的,将来娶回来,也不会处处抓尖,强要妯娌的强,正适合给庶子当媳妇,心里就越发满意。凤姐儿猴精一样的人,见着这般,对尤潇潇低声道:“这可是嫂子你的不是,大太太瞒着我,嫂子怎么也瞒我?”尤潇潇一面瞧着戏台一面笑道:“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凤姐儿拈起一枚菊花糕,抿了抿唇,笑道:“汪太太来可不是为了相看二姑娘的?”尤潇潇笑着点点头,凤姐儿便有些抱怨道:“这算什么,倒不跟我先说清楚了……”尤潇潇望了她一眼,才轻描淡写道:“究竟这事成不成还是另说呢,哪里能惹得阖府皆知?”凤姐儿正要说话,尤潇潇又道:“旁人倒也罢了,万一不成了,那二太太跟大太太本来就不对付,若是从那府里传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太太能不疑心是妹妹走漏的风声?”凤姐儿顿时被说的哑口无言。
尤潇潇见她满脸通红,又慢条斯理道:“大太太倒是想把你当嫡亲媳妇使呢,只怕你心里存了高枝,她攀不上。”凤姐儿听了,低头默默不语。眼见尤潇潇与大太太关系亲厚,这是逼着自己要在大房二房中间做个选择。若是以往,凤姐儿定然是要跟着王夫人一个鼻孔子出气,哪里还会多想。但如今却不得不好好掂量。大太太行事有了章法,二太太那头又这样排挤,早前自己给姑妈卖命似的做了多少事,压了多少官司,连放印子钱都是自己冒了风险出去,最后姑妈拿大头自己拿小头,可自从宝钗进府以来,姑妈屡屡露出风声都是要娶来做宝二奶奶的,再加上修那省亲园子,姑妈竟是非逼着自己拿银子,险些撕破脸来,一张嘴就是好几万两银子,可自己当家理事才几年,能捞了多少?难道还要把嫁妆变卖了抵这窟窿不成?凤姐儿越想天平就慢慢往邢夫人一处倾斜了几分,但她素来有心计,也不着急表态。邢夫人到底是真换了脾性还是故意充大方做好人,暂看不出,反正日子还长,以后自己往大房多贴些,慢慢再看就是了。而王夫人那边,宝玉到底还小,宝钗想名正言顺接了家务还得几年,姑妈也不好就这般轻易的跟自己翻了脸。如此这般谋划着,当下就不再多说。尤潇潇见她这样,心中雪亮,点到为止,也不提此茬。二人掩住满腹心思,只认真看戏不提。
一日终了,宾主和谐。汪太太冷眼瞧了一日,心中早有定论。临行前特地叫了迎春到跟前来,取了一只石榴如意簪亲手为她插在发间。迎春羞得抬不起脸,邢夫人在旁只矜持的笑。尤潇潇连忙上来说了恭喜。众人一同送了汪太太与汪三姑娘上了轿子,远望她们离去,邢夫人终于长舒一口气,对尤潇潇与凤姐儿道:“现在只等着汪家上门下聘了,你们今日辛苦,都早去歇着吧。”尤潇潇点了点头,返身抓了正与迎春一处打趣的惜春,与邢夫人道别就走了。
凤姐儿要去看着管家婆子们拆棚子收器皿等,邢夫人叫住她,声音略带疲惫:“既然今儿叫你来了,便是不想瞒你,只是这话儿先不必跟那边儿提,等汪家那边下聘自然由老爷去跟老太太说。”凤姐儿忙道:“太太放心,连平儿我也会好好嘱咐的。”邢夫人点头道:“现今阖府里都在忙着给娘娘省亲的事,倒没饶得他们分心。我知道你也是个明白人,你二妹妹到底是女孩儿家,事情总是有把握的时候咱们再说才好,凡事要谨慎些。”凤姐儿听了她话里话外都是对迎春真心疼爱,想着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能体谅慈母之心,不免对邢夫人另眼相看,忙应了一声是。
回去的马车上,惜春见尤潇潇眉间带有疲色,连忙就讨好的过来捶肩。尤潇潇闭目笑道:“大小姐,可是有话要说?”惜春笑道:“瞧着嫂子这般,只怕累着嫂子呢。”尤潇潇睁开眼睛,轻点她的鼻尖:“跟着嫂子还耍滑头,是不是瞧着你二姐姐要嫁人,你也眼热了?”惜春顿时粉面红透,捂着耳朵道:“嫂子说的甚么话!”尤潇潇不由笑起来,惜春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尤潇潇也知道女孩儿家大了,逐渐多了心思,正打算回家找她细说说。谁料刚回了府里,欢颜就迎上来说大爷派人寻了奶奶好几回,让奶奶一回来就往书房里去。尤潇潇点头道:“知道了。”然后派人送惜春回去,又匆匆换了衣裳才往书房找贾珍说话。
一进门,却见贾敬、贾珍、贾蓉皆在,尤潇潇唬了一跳,躲也没处躲,只嗔怪的望了贾珍一眼。贾敬瞧见媳妇这般不自在,便道:“蓉儿,拿椅子给你母亲坐下。”贾蓉连忙搬了椅子放在下手,尤潇潇告了罪,方坐下来。贾敬见了人终于来齐了,才道:“我虽是往外头住了几年,回来这几个月也看得明白,媳妇你是个能担事的,我也同珍儿说了,以后咱们家里的大事都要跟你商量一番。”尤潇潇忙站起来恭敬道:“老爷谬赞,媳妇实在不敢当。”贾敬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又道:“如今满京城都知道那府里娘娘的事,自然有人找到咱们头上,在官场里,你帮我一把,我带你一下,也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但咱们也不是娘娘嫡亲的外眷,其他的事倒也罢了,能不招揽就不招揽,只是我与萧如景打了招呼,让他跟着国子监疏通疏通,看今年能不能给咱们留两个名额,依咱们家,原先也只能有一个罢了。”尤潇潇听了,忙道:“这是极好的事……”贾敬笑道:“是了,瞧在娘娘的面子上,珍儿又跑了几趟,倒是真的分了两个名额。”说完,就吃茶。贾珍见老子将烫手山芋交给自己,也不敢推托,只好跟着尤潇潇解释:“老爷跟着我们的意思,蓉儿这些日子很有长进,自然是叫他去的……另外……”尤潇潇隐约明白,忙道:“老爷与大爷看中谁,尽管叫去就是了,哪里需要与我商量呢!”
贾敬与贾珍没料到尤潇潇这般豁达,都是一愣。按照规矩,荣国府、宁国府原先到了文字辈便没了往国子监送学生的资格,况且按照祖宗定例,也只能一个府送一个罢了。贾敬当日便是国子监出身的,深知其中猫腻,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平日教书的就是出卷子的,所以进了国子监便是一脚踏入功名。如今是花了大笔银子,又托了元妃东风,好容易给宁国府草字辈争取了名额,还是两个,已经是意外之喜。送贾蓉进学自然是毫无疑问,但是另一个名额该是给谁呢?贾珍是私心想把剩下的名额留给尤潇潇未来所生之子。虽然成亲这么多年没动静,但难保将来不得幼子。届时,贾蓉身为长子袭了爵位,幼子身上再不背个功名,将来可如何是好?贾珍便将打算跟自己父亲一五一十说了,没料到老爷子沉吟半日,却说自己想推荐书院里的陈颐梁。贾珍也知道父亲是爱才心切,但到底是涉及到自己儿孙,不由就有些不情愿。贾敬却道:“读书要看天赋,陈颐梁若能去了国子监,更是如虎添翼,状元及第指日可待。”贾珍深知父亲是进士出身,在读书一事上比自己高明数百倍,他看中的人自然不会有错。况且陈颐梁一旦一鸣惊人,他自然要念东府扶植之恩,将来朝堂互有照顾,另一方面,大简书院的名声则是更盛,对阖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但是这般,到底是对尤潇潇不公,于自己私心也难以接受。若是以往,贾敬自然说一不二,如今儿子大了,连着孙子都娶媳妇了,也不好再随便专断,不留面子。眼见他为难,老头子拈着胡子只呵呵笑道:“你找你媳妇过来,听听她怎么说就是了。”贾珍也觉得此事需与妻子再商量,便连忙派了人去找大奶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