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现在你只在乎他的死活,不管自己心中所想?”晏卿眸中滑过一抹狭长的冰冷。
晏倾君微笑道:“从祁国到东昭,东昭到南临,再由南临到贡月,赢得我的信任,坐上驸马之位,利用我诱殊言上月神山,顺利取缔殊家家主,刺杀选婿者引起战争以巩固地位……晏卿,论深谋远虑论审时度势论施局布阵我自叹弗如,我也有自知之明,争不起的——不争便是。我给你君临天下的捷径,你放我一条生路,何乐而不为?”
净凉的夜风袭来,吹散两人之间最初的那抹暧昧气息。晏卿双眼幽黑,看不出情绪来,晏倾君始终微笑,等着答案。
时间一分分流逝,晨曦爬上天际,东方露白。晏倾君脸上的笑都凝了一层冷霜,晏卿却似睡着一般靠在树干上,阖目不语。
晏倾君现在最耗不起的,便是时间。她突然弯了弯眼角,扶着树枝往晏卿身边挪了挪,软绵绵地靠在了他怀里,柔声道:“秦公子觉得,与护梨的这笔交易可做与否?”
晏卿像是瞬间苏醒过来,眸子里有了光泽,嘴角也带上笑容,“好。”
几乎是与此同时,数百名祁军手持长弓,将一身青纱的祁燕团团围住。祁燕的长发沾了夜露,贴在鬓角遮住了半张脸。她收起手中长剑,侧目看了一眼轻泄出东方的一抹红云,双膝跪地。
“民女祁燕,求见皇上!”
数百弓箭手面面相觑,这女子武功高强,却不欲隐藏行踪,刚刚闯入军营便被人发现,手持长剑却并不出鞘,显然未尽全力便打退了几名将领……现在又跪地求见皇上……
祁燕得不到回应,提高声音再喊了一句:“民女祁燕,求见皇上!”
“天子之尊,可是你等草莽想见就能见!”弓箭手中站出一名副将着装的男子,大吼道,“抓住这女刺客!”
众人一听,马上有人提剑攻击。祁燕神色一凛,握紧了长剑连连后退,弓箭手随之逼近,拉弓放箭,数百支长箭向祁燕射过去。
“何人在此喧闹惊扰皇上休息!”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众人之稍稍瞥见那一抹明黄,便纷纷让开路来。
祁天弈在十几人的簇拥下缓缓而来,嘴角闲适的笑容在见到祁燕冷秀的面庞时突然顿住,随之化作浓重的雾水在眼中氤氲。
祁燕只略略扫过他的侧脸便将双眼移开,表情没有多少变化,冷然的脸上却更显苍白。
祁天弈的双眼迅速通红,脚下的速度也不由地放慢,生怕声音大点、动作快点会惊跑眼前的梦境一般,轻轻地、慢慢地靠近不远处的身影。
“皇上!此女武功高强……”
刚刚下令抓刺客的男子再次出声,被祁天弈喝住:“闭嘴!”
那人面色难堪地退后几步,祁军纷纷收起刀剑,弓箭手也放下满弓,祁燕一直垂着眼,侧过身子,跪下,“民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祁天弈眼神一乱,连忙往前走,急急地想要拉起祁燕,双手刚刚碰到她的手臂,她便像惊弓之鸟般迅速往后一闪。
祁天弈眸中的血色更甚,垂下的双手微微发抖,面上仍是挤出几分笑容来,取下肩上的披风给祁燕披上,小心翼翼地拉住祁燕的手。
这次祁燕没有再闪躲,顺从地跟着他起身,往营帐深处走去。
帐内温暖如春,炉火还泛着星星光点,祁天弈屏退了所有侍从,帐内便只剩下他与祁燕二人。刚刚入账他便快步到桌边,倒了一杯热茶,笑道:“燕儿趁夜回来,要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祁燕却是突然面对祁天弈跪下。
祁天弈本就不太自然的笑容僵了僵,将举起的茶杯重重放下。
“请皇上退兵。”祁燕垂首,声调低沉。
祁天弈的笑容完全敛去,就着桌边坐下,面色阴沉,不语。
“求皇上退兵!”祁燕加重了语气。
祁天弈面色愈沉,却是笑道:“本以为燕儿回来,是因为想念朕了。”
祁燕面色不变,沉默不语。祁天弈微怒道:“以选婿为名,以你为饵,诱朕到南临,囚于密室,骗我国宝,更杀害我祁国九名才子,此等公然挑衅,还要朕忍气吞声不成?”
“皇上明知这只是个圈套……”祁燕低声道,“是南临有人想借机一战成名,因此特意激怒……”
“圈套又如何?”祁天弈嗤笑,“朕倒要看看,南临有何本事以一挑三!”
“弈儿你退兵好不好?”祁燕突然抬头,眼里蓄满了泪水,“你退兵好不好?”
祁天弈脸上的桀骜之气被祁燕眸中的泪水洗净,透出一抹无奈的柔情来。
“弈儿你退兵好不好?”祁燕的气息有几分杂乱,眼神里透出急躁来,“天就快亮了……算是姐姐求你可好?你退兵好不好?”
祁天弈的双唇抿得发白,凝视着祁燕,像是要穿透她的灵魂一般,半晌才喃喃开口道:“你从未求过我的……”
即便是在当初,他被欲望迷心,将她囚在孤岛的卧房内暗不见天日,她独自一人默默流泪也不曾开口说过一个“求”字。
“理由。”祁天弈沉声道,“给我一个理由。不是退兵的理由,是你求我的理由。”
祁燕瘫软地跪坐在地上,通红的双眼噙着泪水,迟迟不肯落下。
营帐内有隐隐的龙涎香,炉火的微光闪闪灭灭,一如某人正在生死一线间徘徊的生命,或许……一阵风吹来,便永久地熄灭了。再也不会有人告诉她,即便活得生不如死,也要活着,为了还能活着的人努力地活着。再也不会有人用锦帕擦净她狼狈的脸,拉起她的手,轻声对她说,你就站在我身后,谁也不敢伤你。再也不会有人在蕴暖的火堆边诚挚地看入她的眼,温柔地笑,燕儿,你嫁我可好?
燕儿,你嫁我可好?
即便我双手俱残,双腿皆废,我会好好活着,竭尽全力地活着,照顾你,疼惜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你嫁我可好?
“殊公子……”祁燕略略抬起眼皮,泪水便滑了下来,“弈儿,你若不退兵,殊公子便无法顺利进城。他为了换下母后才会被晏玺伤成那般模样,今日他若无法进城,会……会死的……”
祁燕的声音忍不住哽咽,带出羸弱的哭腔。祁天弈的眼神却在听到这番话时渐渐冰冷,冰冷之下的眼眸黑得透不出一丝光彩来。
“你……钟情于他?”祁天弈嘴角的笑容很是诡异,斜眼睨着祁燕。
祁燕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冷静下来,面色也恢复如平静的湖面,淡淡地回答:“没有。”
“那他的生死,于你何干?”
“我欠他的。”
“我若不退兵呢?”
祁天弈一瞬不瞬地盯着祁燕的脸,不肯错过任何一个表情。祁燕的脸上突然漾起柔情,缓缓起身,移步到祁天弈身边,伸手去捋祁天弈的发鬓,“弈儿……”
祁天弈的眼神一闪,眸子里的坚冰一片片地碎裂,仍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祁燕的脸,双眼里却是惊喜与深深的依恋。
“弈儿乖,弈儿最听话的可对?”祁燕的手指滑过祁天弈的脸庞,一如多年前,年幼的祁天弈偎在她身侧,她轻手擦去他脸侧的泪水,轻柔地安慰,奴婢永远在殿下左右,姐姐永远在弈儿左右。
“燕儿给你想要的,弈儿听我的话,退兵可好?”祁燕温柔的音色透着蛊惑,带着温暖的熟悉气息响在祁天弈耳边。他怔怔地坐在桌前,抱住怀中的温软,神色恍惚地点了点头。
祁燕倚在祁天弈怀里,双眼又开始溢出绯色,面无表情地开始宽衣解带。
营帐内开始腾起隐隐的女儿香,混杂在龙涎香里欲要迷人心智,帐外突然鼓入一阵冷风,祁燕只剩一层纱衣的身子抖了抖,祁天弈的眼皮也跟着颤了颤,回神间便瞥见祁燕手臂上深可见骨的褐色伤痕。
那是当年他用铁链锁她,她日夜挣扎,留下的无可抹去的伤痕。
祁天弈像是突然被那伤痕惊醒,再看向祁燕,她已经只着一层淡薄的纱衣,刚刚恍惚中的惊喜与依恋突然就变作深刻而尖锐的疼痛,表露在脸上一览无余。
“你在干什么!”祁天弈猛地推开祁燕。
祁燕跌在地上,只是笑笑,“给皇上想要的东西,请皇上退兵。”
祁天弈面如坚冰,眼神却不住地发颤。
一年多来的刻骨相思,期待已久的久别重逢,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只要再找到她,好好地把她当做姐姐,敬她爱她,只要她留在他身边就好,他不会再强迫她做任何不喜之事,他会让她幸福地安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