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祁国公主,还因着白子洲嫡传血脉名扬五国,若是刚刚娶回府上便出了意外,他很难全身而退。可是“水土不服”只能是暂时的说法,日后她的真面目必要示人,且待父皇身体好些,必定会传召,见到与晏倾君一模一样的太子妃,会作何反应?他想都不敢想。这太子妃到底该如何处置,亦是找不到好的法子,偏偏他与奕子轩闹僵,此事连个商量的对象都找不到。
“你刚刚说……我的话,你会尽量照做?”晏珣脑中灵光一闪,若是封阮疏配合,此事还是有法可解……
“只要不累及无辜,伤及祁国国体,出嫁从夫,阮疏当然听从夫君的话。”
听到“夫君”二字,晏珣的嘴角抽了抽。
“你入祁国以来,还未有人见过你如今的相貌。既然你会假扮他人,今后,这张脸,你便忘了,如何?”晏珣的声音软下来,坐到晏倾君对面。
晏倾君沉吟片刻,道:“奕公子出使祁国时,是见过我的。”
“这个我来处理。”晏珣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又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温文之色,“至于那个你从祁国带来的丫鬟……”
“殿下放心,她必会替我保密。”晏倾君插话道。
“那好!公主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晏珣道明。”晏珣的话客气起来,微笑着起身欲要离开。
晏倾君一直垂着眼,问了一句:“不知太子殿下想要什么样的脸?”
“不管什么脸,只要不是现在这张!”晏珣恨声道,径直出门。
晏倾君坐回棋盘边,挑眉看着井井有条的棋局。最为艰难、最为危险的第一步,成功了。
身为太子妃,在东昭顶着一张她人的脸面,不可能瞒过日夜相对的太子。但是若一切都是太子授意,情况便截然不同了。
***
绍风公主嫁作太子妃第七日,照东昭皇族礼俗,东去雪海边的迎阳寺祈福,受东方海平线上第一抹阳光的洗礼。
由东昭都城到迎阳寺,往返十日路程,冬季雪大路滑,恐怕要半月才能再回都城。皇上病在榻上,朝中许多事都是晏珣处理,自不会离开都城半月之久。是以,这一路以皇后为首,“封阮疏”为主,倾云公主相随。
皇后向来端庄,不喜与人争,也没有多少皇后架子,一人独处一辆马车,在前方走得安安静静。
晏倾君本是与祁燕一辆马车,可中途晏倾云挤到她的马车上,很是熟络得与她扯东扯西。
虽是姐妹,晏倾君与晏倾云却向来不和,对她突然贴过来,很是不适,却仍是要装出温柔贤淑的模样,听着她的话,不时地捂嘴巧笑。
“子轩上次去祁国,给我带了这个,你看,祁国民间的工艺,比东昭皇宫的工匠还要好呢。”晏倾云举起手里的一串银打手镯,叮叮直响,对着晏倾君笑得甜蜜。
晏倾君随意地扫了一眼,附和着点头。
“子轩说祁国风景奇好,有许多东昭见不到的花树,有机会真想过去看看。”晏倾云一脸天真单纯地笑着,羡慕道,“他说祁国西南方向,可以看到蓝花楹呢,子轩最喜欢蓝紫色了……”
“子轩去祁国时你见过的吧?宫中那么多人,或许你未注意到,这次若非他太忙,定会随我们一起的……”
子轩子轩子轩……
晏倾君觉得自己左耳右耳全是晏倾云一句又一句的“子轩”,心头平静的温煦开始沸腾,烦躁不已。
“不知公主为何还未与奕公子成亲?”
这是一句不合时宜亦不合身份甚至有些逾礼的一句问话,晏倾君实在受不住晏倾云继续再耳边聒噪着“子轩”,一个不小心便脱口而出。
这一问,晏倾云果然安静下来,漂亮的眸子里浮起淡淡的惆怅,叹口气道:“若非奕大人突然过世……”
晏倾君瞬时明了,原来是奕子轩的爹过世,才将婚事拖了下来。这么看,他过世,也就是在自己出嫁途中了。
她没再说些安慰晏倾云的话,本来她在外人面前就是寡言沉默的人,更不想安慰她后她又开始说她的“子轩”如何如何,干脆一路保持沉默。
一行人到迎阳寺时,已经是五日后的夜晚。
白色的雪覆盖了大半个山头,他们在山脚停下,打算第二日一早再上山。
冷月当空,晏倾君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为了从晏卿那里蹭下这个,她可没少吃亏!她遵守与晏珣的约定,换了张脸,平淡无奇的长相,不容易让人记住,更不容易引人注意。人皮面具戴久了,多少有些不舒服,可现在还不可摘下。
她推开窗,顶着寒气伸出脑袋,看了看迷朦的夜色。她遣祁燕出去,此时已近后半夜,居然还未回来。
正想着,房门被人推开,祁燕身上沾满了雪花。
“她果真出去了!”祁燕入门便低声道。
晏倾君忙起身,给自己加了件衣物,正色道:“走。带我跟上她!”
祁燕点头,拉住晏倾君便行起轻功。
寒风凛冽,祁燕动作极快,更使得风如刀割,晏倾君咬牙,眯眼注视着前方的身影。
晏倾云生来养尊处优,好逸恶劳,平日里,只要出她的栖云殿,即便是几步路程,也要人抬轿的。这次她明明可以不来,却不怕辛苦地跟上,必然是有所图!所以她让祁燕盯着她,居然真有了发现!
晏倾云披着厚重的狐裘,白色的身影在夜色中并不隐蔽,显然是未想到深更半夜,这么冷的天里会有人跟踪她。
山路越走越窄,亦愈加崎岖,晏倾云并无退色。晏倾君跟着祁燕,踏步如猫,没有半点多余的声音。
如此一前一后地行了半个时辰,祁燕突然道:“前方有灯光。”
习武人的五感自然是优于常人的,晏倾君颔首,示意她继续跟上。
晏倾云似感觉不到累,一直向前,还加快了步子。晏倾君也随之慢慢见到漆黑的山林里隐隐透出的光亮。前方的晏倾云突然身形一顿,停了下来,祁燕亦迅速停下。
晏倾云的身形顿了半晌,突然转头,往晏倾君所在的方向走来。晏倾君心下一跳,祁燕拉着她向上飞起,停在一处陡崖上。直至晏倾云面色雪白地路过两人,祁燕欲要再次跟上,晏倾君及时的拉了拉她的袖角,“去刚刚晏倾云所在的地方,看看她到底看到什么了。”
这个意外的秘密,她定然不会错过。能让晏倾云不惧劳顿劳累跟来了迎阳寺,能让晏倾云不顾寒冷危险上山一探,能让晏倾云面色苍白的中途折回,这山上有什么?她刚刚又看到了什么?
祁燕随着晏倾君的意思,搂着她跳下陡崖,安稳落地,随即迅速向前。
晏倾君趁空,抽出手,揉了揉被寒风吹得刺疼的双眼,以便稍后能将眼前物事看得更清楚。
前方有一处庭院,院落中有一只小竹屋,屋前是大片枯萎的蔷薇花,蔷薇花丛边有一颗杏树。寒风瑟瑟,漆黑的夜里,前方庭院一片雪白。
祁燕察觉到晏倾君浑身一僵,忙低声问道:“怎么了?”
晏倾君笑,摇头。
没什么。
不过是想到一些事情罢了。
譬如曾经有人在她生辰的时候问她,若非生在皇宫,她想要怎样的生活。彼时她放下一切算计,倚靠在那人肩头,眯眼看着缓缓下沉的落日,说她若非公主,希望生在平静安定的小村,有属于自己的小竹屋,她喜爱竹香。竹屋前有母亲最爱的蔷薇花,有她最爱的杏树,有灿烂的凌霄花……
晏倾君揉了揉眼,这寒风不仅使人双眼刺疼,还会酸涩呢。
“再近些!”
祁燕颔首,又近了几步,低声道:“屋内有人,若再近,恐会被发现。”
晏倾君点头,眯眼仔细看着前方竹屋。
莹白的纸窗上,投着两个人的身影。一人端坐,一人执勺,舀了一勺什么,递在对面那人嘴里。
女子的投影娇小柔弱,男子的投影高大挺拔。只是看着投影,也不难察觉男子动作里的小心翼翼,不难感受到竹屋里的迤逦甜蜜。
晏倾君失笑,真是……温馨到令人艳羡的一幕。
“谁?”
屋内奕子轩一声冷斥。晏倾君忙道:“快走!”
第二十七章
祁燕身形如电,飞快窜出幽黑的山林。奕子轩冷声喝过之后,出了竹屋便毫不迟疑地追上祁燕的身影。
晏倾君捂住嘴鼻,直至肉眼所见处已经看不到两人踪影,她才放开手大口喘气,一面还不敢松懈,加紧了步子,连走带跑地往小屋行去。
刚刚她一把将“祁燕”推开,让她“快走”,祁燕马上便明白自己是让她引开奕子轩。而她隐住呼吸,奕子轩察觉不到附近还会有人。只有趁他离开,她才能进那小屋一探究竟。
竹屋的窗上女子的投影已经消失,灯烛也暗了几分,但越往前走,越能清晰地看到庭院里的布局,万物凋零,枯叶残雪,晏倾君只觉得一片萧条,未多看一眼,便急急走向大门。
门是虚掩着的,晏倾君不欲耽误时间,一把推了开去。
蕴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昏黄的灯光更显得屋内暖意十足,晏倾君几乎以为自己在一个跨步间便由冬入夏,长睫上凝起水汽。躺在榻上的女子却是裹着厚重的裘衣,背对着她,听见动静也未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