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倾君怔了怔,扶起她道:“哪里来的话。我是巴不得每日早些歇息,晚些起床,好让这日子快些过去呢。快,去备些晚膳吧。”
不早些用膳,早些打发掉这群人,怎么能早点等晏卿过来。
***
用过晚膳,天色正好暗下来。晏倾君早早便打发了宜沣殿的宫人,她装作困顿地模样躺在榻上假寐,将思甜也遣了下去,心中默默算着时辰,等晏卿过来。
也亏得她与晏卿所住的宫殿刚好隔了一座后山,晏卿过来才比去别处更加方便。以前她还好奇,即便晏卿会武,也不可能每次都能顺利躲过宫里的侍卫到她宜沣殿来。可直接穿过后山便不一样了。那后山荒芜,几乎都是野草古树,甚少侍卫巡视。
自从被禁足,晏卿隔三差五便会过来,下下棋,说说祁国的状况,东昭的历史,甚至对他手下的势力,也会有意无意地透露一些给晏倾君。
晏倾君心中透亮,在拉扶汝下台一战中,她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也因此被那小皇帝看重。用人唯才,剥去她与“晏卿”之间微妙的“秘密”关系不说,单从小皇帝那面来看,她也是不可多得的一枚重棋。因此,晏卿有必要让她了解一些他们的实力。
很显然,接下来祁天弈的目标只剩下一个,璋华。
所以半个月后的封后大典,邱婉能否顺利成为祁国皇后,还要打个问号。最有可能的,一脚还没踏进皇家大门,就被身边的新郎官绊得个四脚朝天。
虽然晏卿没有直说,可事到临头,她必然无法全身而退。她也没打算全身而退。封后大典,三国来使,亲政大乱,这样大好的时机她不把握住,可真是浪费了。
但,前提是她的身份不被人戳破,她的命能留到祁天弈实权在手时。
所以,要怎么对付奕子轩?
奕子轩十岁前一直在外学艺,自然是没见过真正的晏卿,也不会发现现在的“晏卿”并非本人。可是她活生生的晏倾君站在他面前,怎么可能不被认出来?
这两个多月她想了许多法子,装病,戴面纱遮面,甚至易容……然而,想要留在宫内,不被他人怀疑,又不被奕子轩发现,几乎是没有可能!
再想到晏卿还时不时调笑地问一句“是否想到应对的法子了”,每次她都不愿认输地瞪他说自有办法,结果想了这么久,仍旧没有头绪,晏倾君便一阵气闷。
罢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不了今夜对晏卿服服软,陪陪笑,请他相助。他必然是有法子的,否则也不会每次都一副等着她服输的看戏表情。
如此一想,晏倾君心头松了松,脑袋便有些沉了,意识也跟着混混沌沌。
本是想着就此睡去,可上次晏卿说过今夜会过来,现在什么时辰了?怎会还没动静……晏倾君想要睁眼看看殿外的月色,却觉得眼皮沉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她平日都是睡眠极浅,一惊便醒,哪会像此时连眼都睁不开……
晏倾君动了动手臂,才发现浑身发软,暗暗庆幸察觉地早,否则今夜就是被人一刀砍了都感觉不到疼。
她艰难地移动手臂,用尽力气掐了自己一把,神智也似被她这一掐猛地回来一些。接着趁势蓄起力量爬起来,抓住榻边木盆里的湿帕子就捂住鼻嘴,扶着屏风踉跄地出了殿。
夏间夜风还算凉爽,被风一吹,晏倾君顿时觉得清明许多,被人下了迷药,谁下的?为何要下?
正在没有丝毫头绪的时候,耳边隐约传来打斗声。
晏倾君扶着廊柱走了几步,见到凉亭不远处,沣水湖边,四个身影缠斗在一起。距离太远,四人衣着看不清,却是显然的三对一,且招招狠辣,欲要置对方于死地。
晏倾君眯了眯眼,见被围攻一人手执长剑,挥舞间轻易地撂倒其中一人。招式太快,距离又太远,她只见到长剑在银白色的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紧接着又倒下一人。
虽说那三人落了下势,已经倒下两个,剩下一个也显然不敌,却未听他叫喊援手。可见那三人并非宫中侍卫。至于孤身一人的那个,更不可能是宫中人了,他的身形招式……很眼熟……
晏倾君静下心来仔细搜寻一番,脑中却是混混沌沌,刚刚的药力还未消散。
执剑那人突然利落地一个转身,到了对方身后,随即长剑一刺,连最后一人都倒下。
晏倾君突然想起那年初见奕子轩,她一手拽着断了的风筝线,一手遮住明媚的阳光,抬头看着高高挂在树梢的那只蝴蝶纸鸢。
“你就是奕子轩?快,帮我把纸鸢拿下来。”
那年她十岁,正蒙圣宠。那年他十二岁,恰好学成归来。
他踏着步子,疾而不乱地踩着树干顺势而上,一身淡蓝色的袍子随风蹁跹,接近树梢时几乎与蓝天融为一色。晏倾君一个眨眼,突然不见了他的人,连带着纸鸢一起没了踪影。她猛然转身,就见他在自己身后,拿着纸鸢对着她轻缓地笑。
此刻,沣水湖上的乌云突然散开,银白的月光俯照在那人身上,勾勒出他挺拔而修长的身形。他收好长剑,转身,冰冷的目光向着她扫过来。
奕子轩。
晏倾君的心跳,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快速而没有规律。她想过她会在祁国皇宫与他不期而遇,会在招待使臣的晚宴上被他撞见,会在封后大典上被他戳破身份,种种可能中,唯独没有今夜的不期而遇。她想不到他会提前来了祁国,且,身为刺客到了祁国皇宫,到了她的宜沣殿外。
怎么办?
晏倾君的第一反应就是入殿,可身上的药性未散,脚下虚软无力,当着他的面一步三跌倒失魂落魄地逃走么?
不,她说过,再不会容忍自己有那般狼狈的时候!
身侧的暗红色廊柱隐隐透着凉气,爬过衣衫穿过皮肤透入心底,晏倾君直直地靠住,不带任何表情地,看着奕子轩离她越来越近。
奕子轩身上没有沾血,却难免地带了点儿刚刚打斗时的血腥味。他盯着立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女子,眉宇间结了霜般的冰冷,一手握住的剑仿佛随时就要出鞘,行着轻功飞速向宜沣殿靠近,面上的表情却在渐渐看清眼前女子的容貌时,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整章哈~~~
第十六章
夏日的夜风很轻,染着不知何处飘来的栀子花香。
奕子轩本是行着轻功快速逼近宜沣殿廊柱旁的晏倾君,却在数丈远的地方突然慢了下来。随着他的身形渐进,晏倾君才发现他今日穿的并非黑衣,而是依旧的一身淡蓝色长袍,如雨后泛着薄雾的天空。
奕子轩与大多数混迹官场的“公子”们一样,时常带着温煦的笑容。但是,比他们不同的,是他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无需过多的伪装,因此,面对陌生人时,他的面上时常冷硬得仿佛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然而,无论是冷硬是温煦,除了与她说些什么“定不负卿”这类假惺惺的情话时,晏倾君甚少见他感情外露。是以,此刻看着奕子轩脸上的表情,她竟不合时宜地想笑。
冷然,讶异,怀疑,怒意,哀色——最终沉淀为死寂,面无表情的死寂。
晏倾君的脚还是不受控制地挪了挪,她完全想不到,这个时候该怎么应付奕子轩。她身子刚刚一动,便触到一抹温热,随即那块温热抵住自己的后背,带着清淡的墨香。
晏倾君剧烈的心跳突然平复下来。晏卿,很是时候的来了。
一直以来,她看他周旋在两宫太后和皇帝之间,猜测着他在全局中所起的作用,其实,并未真正见过他处事的手段。今夜朗月清风,星光闪耀,真是他一展身手的好时机。要怎么躲过奕子轩,她是完全没主意了,既然他来了,便安生地看他是否使得出峰回路转的法子好了。
晏卿的一只手突然掐住她的腰,稍稍用力,她便觉得一股热力从他掌心化到体内,中毒的症状瞬时缓解了许多,至少可以随着他的步子走动。
晏倾君温顺地倚在他身侧,不欲反抗。随着他的前行,却是不得不垂下眼睑,唯恐自己的眼神泄露自己此时的情绪。
他居然带着她,迎着奕子轩的面走了过去。嫌弃她死得不够快么?
晏倾君感觉眼前一沉,月光被人挡住,心跳又开始加速,几乎想要蹭在晏卿怀里遮住自己的容貌。
奕子轩沉默,晏卿沉默,晏倾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晏卿到底想做什么?晏倾君因为紧张而焦躁,偏偏不敢表露出来,悄悄抬起手臂到了晏卿身后,掐了他一把。
“师兄。”
奕子轩突然开口,打破沉默。晏倾君心下一惊,晏卿……是奕子轩的师兄?也就是说,奕子轩是认识他的。也就是说,奕子轩知道眼前这个“晏卿”是假货!看他反应如此平静,说不定早就见过这个“晏卿”,说不定今夜皇宫一行晏卿也是知晓……
“师弟啊……”
晏倾君的思绪被晏卿的声音打断,她几乎可以想象出此时晏卿脸上的欠揍笑容。
“你瞧,我给你带了份厚礼。”晏卿说着,放开晏倾君,将她往前推了推,调笑道,“倾君,还不见过你的奕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