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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后妃传之珍珠传奇 [出版] (沧溟水)



  李辅国自然是失望至极,三跪九叩谢罪而归。
  锦盒里,不过是一串价值不菲的珠琏,那易招事端的箭羽,沈珍珠早在赴大明宫经过东海池时,扔进了池水里。
  李俶手指轻拂过她的脖颈,麻麻的,微有些痒,经过了这么多时日,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浅浅一道红痕,说道:“这一路提心吊胆,哪知你倒会捉弄人!”
  此际众人散去,殿外残叶随风自落,内室烘炭暖意融融。他款款含笑凝视着她,便如由凤翔离开那日一般,仿佛他从未离开过她,五载夫妇,永如今日;她与他如此相对,天地亘久,只如今日。
  沈珍珠忽然间就噙了泪。她慌张的侧过头,以袖去掩,李俶挽住她的袖,轻轻一带,将她拥入怀中。熟悉而温暖的气息漫天席地而来,她突然极想哭,他是永远难以知道的罢,而她,也是此时方明白自己——她是如此爱他,爱恋执着,嵌入生命。
  他是永远难以知道的罢。
  “我又叫你伤心了。”他低低的在她耳侧叹息着。沈珍珠触着他的肩背,虽隔着厚实的锦袍裘衣,仍是觉得瘦削,仰首细细看他的脸,只有对着她,他才不会掩饰自己的疲惫与辛劳。
  她慢慢伸手,去触摸他的额角、眉目、脸颊,噙泪轻笑道:“你怎么瘦了这样多?”眼眶一红,“又有多少日未合眼了,公务就这般繁忙么?这样急急的从洛阳赶回来,浑是不要命了——”
  话音未落,他的唇已落下来。缱绻柔和的,她的气息也渗入他的,和着她的泪,有一个世纪那样长,又如弹指间那般短,浑教人沉醉忘形。
  她扶他坐至榻上,说道:“你歇息吧,无论什么事,明日再说——”起身要叫宫女盛来梳洗用具,他却执住她的手不肯放,看着她,欲言又止。
  沈珍珠心头微酸难受,他是要解释的吧,宫中一举一动莫不在他耳目之中,素瓷之事她已知晓,他必是得知了。然而这样的事,要他启口,终是艰难,甚么样的解说,都如推卸的借口,她真要逼得他将当日情形一一说出?
  是酒后失态,还是错认她人?
  真相,她再不想知。人生已是如此艰深坎坷,她何苦再为难自己,为难他?
  他在她身旁,深情不渝,那便足够。
  她绞了一方毛巾,为他拭去面上尘土,温言道:“睡罢,我陪着你。”她面容温婉怡人,滚热的毛巾敷过面上,说不出的舒适安心。
  换过一方毛巾,再要替他敷过,不禁微微一怔——他倚着床榻软枕,合着眼,竟然已经睡熟过去。
  翌日正逢旬休,李俶不必朝会,他心中有事,昨日困倦不堪下虽然草草睡着,次日倒是极早便醒来。宫灯疏迷,沈珍珠睡在身侧,睫羽修长,在睡梦里仍自微微抖动,眉头轻皱,仿在苦思冥想,显见睡得并不安稳。李俶既怜惜,且愧疚,由被中暗握她纤手,却听她“啊——”的一声尖呼,浑身激灵,由榻上坐起,兀自气喘吁吁。
  她是被梦靥住了,李俶扶往她身子,连连劝慰,她虚汗涟涟,捂住胸口半晌才平息气喘。说道:“我竟梦见有人要谋害适儿!”
  李俶轻拥着她,说道:“这要怪我总不在你在身旁。但凡有我在,谁能再欺侮到你们母子。你现下最紧要的,正是将养好自己的身子,不然他日你我畅游天下,你身体不济,可是不行。”
  沈珍珠一喜:“叛军要被全线击溃,战乱要止了?”
  李俶道:“虽不会立时止乱,也差不远了。安庆绪丧家之犬,如今东躲西藏,必可手到擒来,叛军将领纷纷倒戈,连严庄、史思明此等狂妄不可一世之徒,也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归附我唐室,郭子仪将军已收复河阳、河内,收拾战乱,不过是这一两年内之事。”
  沈珍珠唾道:“那等朝秦暮楚之徒,降有何用!”
  李俶道:“军中大将都甚恨此二人,然父皇所虑也有道理,若杀降将,只怕今后无人肯降。”转过话题,继续说道:“待天下安定,我无论如何,也要抽身出来陪你行遍三山五岳,以偿你素日心愿。”
  沈珍珠垂首道:“只怕那时,你更为忙碌——”
  李俶笃定的笑一笑,“还有甚么事,能比平乱更为忙碌呢。”再紧握一下她的手,说道:“一定。”
  沈珍珠这才问他,为何昨日这般急急的赶回来。
  李俶道:“默延啜在我唐室中广布耳目,莫非我就不能在他身旁布设耳目?我既能,张淑妃又岂不能?他总是秉性耿直,自以为刺杀淑妃万无一失,哪知消息早已泄漏,淑妃方执意与裴昭仪换乘车辇,躲过这杀身之祸。我亦是昨日清晨才得知消息——无论刺杀是否成功,只恐波及至你,方急急的赶回来。”说罢,含笑看着她。
  他廖廖几句话,听似平淡无奇,沈珍珠只觉惊心动魄,其间曲折,实是一言难辟之。低声说道:“默延啜为何要刺杀淑妃娘娘呢?杀了她,于回纥有何益?”
  李俶冷哼一声道:“他是想嫁祸于你我,上回尔等刺杀父皇,以挑拨父皇与我,此事不成,便在今日故伎重施!”
  沈珍珠脱口道:“不会!默延啜不会如此做!”
  李俶一怔,迟疑半刻,才说道:“你倒是信得过他。”
  沈珍珠自觉失言,见他若有所思望着自己,虽不明言,总有疑窦芥蒂在其中。心中微有愠意,却还是不紧不慢说道:“若他是执意要嫁祸你我,何不在射杀裴昭仪后,遣人将凶器藏于淑景殿中,何必要将凶器直接送与我,让我有时机毁灭证据?”
  李俶道:“那是他算有遗漏,没料到你如此机警。”
  沈珍珠暗地思忖,此事让李俶看来,默延啜确实脱不了嫁祸嫌疑。整件事最大的疑问便是张淑妃和李辅国如何认定那锦盒中定有凶器。
  原因只能有二。
  其一,是默延啜有意嫁祸,将锦盒送于她后,遣派人员告知淑妃。但这向张淑妃报信之人是谁?能让张淑妃深信不疑,执意要搜那锦盒?而此事一旦成功,她沈珍珠是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默延啜真会这般做?她忆及那晚默延啜临走时语音的犹疑不决,莫非,他是因这件事无法决断?
  其二,是默延啜送与她锦盒中凶器被淑景殿中张淑妃安插之人发现,乘她出行至大明宫时,向张淑妃报信。若是如此,那张淑妃安插之人,定是在自己近旁,且昨日未随行至大明宫。联想昨日见到独孤镜匆匆入张淑妃寝殿,难道是独孤镜与此人接头?
  乱了,全乱了!这其中隐局,一时真让人窥不透,唯一可确定的是,这淑景殿中,既伏有默延啜心腹,也隐有张淑妃耳目。这迷局,数日来她仿佛触手可及,偏又持镜难见。沈珍珠心里一急,气血上涌,胸口隐隐作痛。
  李俶倒未察觉,见她半晌不说话,沉思冥想着,以为她是为自己方才话语有些气恼,便温言劝慰道:“不必再多想,我与李泌先生商议后再嘱风生衣好生查查,定能查出真相。”
  正说着,室外内侍长呼:“陛下诏广平王觐见!”
  李俶只得起身穿戴整齐,末了临出门,忽然想起一事,对沈珍珠道:“今日只怕有客来访。”
  沈珍珠有些奇怪,问道:“是谁?”
  李俶笑笑,“来了你便知,倒是你一位故人呢。”
  沈珍珠见他往室外走去,紧赶几步,唤他的名。
  李俶回首,她缓缓走近,以极低而细柔的声音,对他说道:“素瓷之事,我不怪你。你先去看看她,还有……孩儿,再去罢……”李俶愕然抬头,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一缕笑意浮在嘴角,手抚过她的鬓发,如墨玉般细滑,似想要说些什么,终是再度执手,深深的看她。
  其时天色甚早,送走李俶,沈珍珠仍旧觉得胸口不适,又躺下歇息。
  她近两年来身体损耗过大,这段时日勉力支持,至李俶回来,心头重荷卸除,意志松动,就不免有些支持不住。
  这一觉下去,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有人轻抚自己秀发,温煦的气息浮在她面上,她直以为还是深夜,下意识往旁边捺去,这才猛然醒来。
  李俶近在眼前,见她醒了,笑了一笑。沈珍珠看去,这一笑,甚为勉力,明明有极大的不快与阴沉隐于后,问道:“父皇说些什么?”
  李俶扶她起来,道:“能说甚么,不过为洛阳被抢掠事,教诲我一番。”口头淡淡的,眉宇拧结。
  一同用过午膳,内侍递上名贴:“殿外有客来访。”
  这名贴浅紫色,制作颇是精巧,李俶并不打开看,嘴角倒抿出笑意,对沈珍珠道:“客人已到,快去迎客罢。”沈珍珠疑惑道:“倒底是何人?”一边截手去拿那名贴,李俶手一挪,她扑个空,见李俶神色促狭:“出去便知了!”
  沈珍珠娇嗔的白他一眼,与他一前一后行至殿中。
  细碎的靴行櫜櫜声由殿外传来,沈珍珠侧耳聆听,觉得奇异——哪位将军着皮靴行路如此细致谨慎?便是李婼,近年脾性虽有改观,但走路仍是大大咧咧的如同男儿。
  人已经到了大殿门口,远远的只看见一团轻烟般的淡紫,一阵风过,吹得紫色披风如鼓风幡,来人却是岿然傲气,紧步朝沈珍珠与李俶处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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