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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后妃传之珍珠传奇 [出版] (沧溟水)


  薛嵩察言观色,知道要保自己性命,就在这“德宁郡主”身上,急忙答道:“这我也不晓得。只知道这回房琯率兵攻打长安,德宁郡主竟然混在军中前来,被晋王掳住。”
  沈珍珠手扶车壁,抑制不住五脏六腑错位般的惊悚剧痛,无力安稳而坐,马车仿若亦随她的心跳颤动。
  可怜的婼儿,她的心事,瞒过李俶,瞒过她沈珍珠,瞒过天下人,总归不能欺瞒过自己。她为何随军前来长安?是为安庆绪的婚事,还是印证她自己的心?此情何堪啊,竟落入敌手。安庆绪早非昔日,怎能容情于她,岂会心慈手软!
  薛嵩絮絮叨叨解释着。其实当日长安城破,安禄山为报安庆宗之仇,已是大开杀戒,将霍国长公主、驸马杀于崇仁坊,并活挖其心,掏出来祭尊安庆宗,同时用铁制锐器撬开脑盖残杀杨国忠、高力士亲党八十三人,血流遍地。越日又杀死皇孙及皇室郡主、县主二十余人。昔日金枝玉叶身,一朝凋残无人问。此番生擒德宁郡主,恰逢今日是安庆宗生祭,竟是如获至宝,安禄山乃是打算亲自主持仪式。
  刨心剜肝,刨心剜肝!
  薛嵩的话,李承宷的问话,默延啜的声音,全已成为空旷回音,模模糊糊的光阴里,李婼清脆的笑声,透过高高云端落下来,远远相隔,俳佪难去。
  饮宴游春时,李婼手捧一束雏菊,奔跑在七彩露珠的草地上,青草泛着翠绿的光芒,鸥雀辗转回翔,朝她喊着“嫂嫂,嫂嫂”。
  生产之时,本已一溃千里,惟有她紧紧攫住她的手:“我发誓——”
  沈珍珠一个激灵,伸手就去掀车帘,却听“霍”的声,车帘已被扯起——面前之人神威凛凛,宛若天神,清晨的日光耀入马车,投射到他面上,柔和了他冷峻的线条。
  她滞住。仰视他面容,迷幻交织,百味泛起,一时凝噎无语。
  千帆过尽,为何在最危难之时,总是他。
  她不欲欠他、负他,命运却一次又一次将他推向她的身旁。
  他舒泰自然的俯下身,握住她停在半空的手,紧紧复紧紧,紧抿双唇,欲言又止。良久,忽的展眉长笑:“终于肯见我了?”
  她面色苍白,嘴角却泛起笑,隐去眼底的泪意,抽回手,望向他,“不怕我开口求你,打乱你的计划?”
  默延啜怔了怔,止住笑意,缓缓道:“只要你肯说,我必然去做。”
  沈珍珠却摇头,“这于你太不公道,你无须如此。”
  默延啜眸底划过一缕哀伤:“那你就眼睁睁看你的小姑子去死?”
  “所以我求你帮我——只要你救出德宁郡主,你可跟我提任何要求。”
  默延啜怒视她:“你把我默延啜看成什么人,我会为这样的事来威胁利诱你,胁迫你?”
  “我只是想让自己心安理得。”沈珍珠强捺住胸口的不适,眸中是不屈不挠的平静。
  “好,好,”默延啜后退两步,点头高声道:“好个心安理得,这个模样,还这般自负傲气,这才是如假包换的沈珍珠!”
  一旁的李承宷听到此句,一惊更甚,问道:“沈珍珠?她,她就是广平王——”说没说完,默延啜已凛声道:“好,我答应你。待我救了人,再跟你提条件!”嘴角竟轻扯出一丝笑意,看在哲米依眼中,知道他实是难过已极。
  李承宷左右相顾,猜不透其中究竟是何讲究,倒是深知凭自己身手无法救出德宁郡主,说不出硬气之话,疑惑的望向哲米依,哲米依微微朝他摇头,心中恻然。
  默延啜走过几步,踹开薛嵩下身穴道,问道:“在何处生祭?”
  薛嵩下身仍然麻木,勉强舒展活动,答道:“在,在……在太庙。”
  默延啜征询的目光望向李承宷,李承宷道:“太庙在皇城,由安上门入城后前行百米可至,只要能救到人,倒是易于杀出宫门。”安禄山入长安后,自然将皇城太庙中供奉的李氏祖先全“请”出太庙,换上了他安家的列祖列宗牌位。
  默延啜对薛嵩道:“你带我入皇城太庙!”
  薛嵩刚站稳,不禁张口结舌:“这,这……”
  默延啜道:“你这大将军,铁定是做不成了。”以他本来所想,一直都没有取薛嵩性命之意,只是唬蒙骇吓,以得那驻防图纸。再反以这驻防图纸威胁薛嵩,叫他回府后不敢在安禄山面前说出曾被俘画图,这薛嵩一要命,二要权,非得受他胁迫,让这驻防图发挥极大的作用。然出了德宁郡主之事,又有沈珍珠开口相求,此事已经不成,薛嵩的身份无法继续保全,这驻防图转瞬就成废纸,这便是沈珍珠所称的“计划”被打乱。
  李承宷收敛心神,情知现在不是啰嗦矫情之时,笑着上前拍拍薛嵩的肩膀:“薛将军,你画了这样一张图,不怕我们拿到安禄山面前参你一本?为今之计,你还不如趁机反正,这回若助我们救出德宁郡主,大唐皇帝陛下一高兴,指不定也封你个靖国大将军,岂不比安禄山册封的名正言顺!”
  薛嵩一听,心中又动了念头,觉得这确是自己“不幸中的大幸”,安禄山性情暴躁多疑,自己已走到这一步,惟有咬牙听从,哭丧着脸说道:“当不当将军尚在其次,只求两位大侠好歹留薛某一条性命。”
  李承宷哈哈而笑,“只要你乖乖听话,”沉下脸,“若要背后捣鬼,你也知我们的手段,要自己逃出性命难,要当时要了你的小命,只是举手之劳!”
  薛嵩变了脸色,喏喏应是。
  沈珍珠催道:“时辰不早,你们何不早些入城,以作准备!”
  默延啜环顾四周道:“承宷,我们走!”他此番来回长安城,早已观察清楚地形概貌,此处虽在长安以西出城道路旁,但离道路甚远,难有兵士来回巡防,方圆十数里鲜有人家,兼是白昼,沈珍珠与哲米依躲避在此,当是无虞,不必象头晚那样放心不下。
  沈珍珠眼瞅默延啜一行三人去得远了,强撑的一口气泄去,重重跌倒于马车上,不住喘气。
  哲米依急得团团转:“没有药,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沈珍珠喘着气开解道:“不必,不必……着急,我躺得一会儿……自然会好。”

  海动山倾古月摧

  漫长、焦灼的等待。
  天空静穆,树林冷落而萧索,秋日的阳光直泻下来,身上乍暖乍凉。一阵风过,落叶簌簌而下,有几片在半空中飞舞。
  沈珍珠与哲米依静默着相互倚靠,日光正中头顶,沈珍珠轻轻说:“现在该已至未时。”
  屏息竖耳,思接千里。仿佛见此时皇城太庙巍巍如噬,古柏森严肃穆,默延啜抡刀斩杀,哭嚎遍地,步步泣血,叛军弓驽齐发,他提刀挡箭,左冲右突,一个不小心,一枚箭正中他肩臂。她心中一悸,转眼看哲米依——神色惶忡,紧咬下唇,扯起身畔一丛枯草,在手中撕拉。
  “轰——”一槌沉闷的鼓声由地表隐隐传来。沈珍珠与哲米依同时一震,正疑是错觉,却听那鼓声越响越急,越传越远,如惊雷掠地,连成一片,就连在树林里也能感受到鼓声的震颤。林中鸟儿四散飞窜,一只松鼠上窜下跳,惊惶失措。
  “不好!”沈珍珠与哲米依同时站起。沈珍珠蹙眉一想,当机立断,对哲米依道:“我们策马下山,与可汗和承宷会合。”
  哲米依微有犹豫:“可是,你的身体——”
  “来不及了,”沈珍珠对哲米依道:“把匕首给我。”哲米依愣一下,解下腰间佩带的防身匕首递给沈珍珠。沈珍珠转身便割断身后马车马与车之间的绳套,接着上前几步割断另一马车绳套,随手将匕首纳入袖中,翻身上马,道:“快!”哲米依反应过来,跃马跟上沈珍珠,一前一后飞驰下山。
  方驰至大道之上,见长安方向烟尘滚滚,沉重的鼓击声撼人心魄,十余骑马风驰电掣迎面呼啸而来,身后弓箭如黑云压界,击破长空唰唰作响,只是与前面马匹相隔较远,箭势劲道不足,层层跌落下地。
  转瞬那十余骑已至面前,当先一骑宛然正是默延啜,远远一鞭挥来,重重击到沈珍珠所乘马匹臀股,喝道:“走!”那马引颈奋蹄,朝前冲去。其后李承宷如法炮制,击动哲米依马匹。十数匹马如离弦之箭,驰聘不止,听见身后追赶马骑之声愈来愈远。
  沈珍珠虽会马术,但从未如此疾驰过,只觉胸中扑扑作响,强自摄定心神,贯注全身气力,不落人后,侊偬中并辔而驰的默延啜不时投来关切眼神。
  不知驰行多久,忽听默延啜高声道:“追兵没有赶来,我们憩息休整一下!”身子往后一激,所乘之马骤然止步,回神一看,原来是默延啜纵步上前,硬拉住她的马辔。
  她虚弱的冲他点头而笑。
  “嫂嫂!”身后有人唤她,扭头——德宁郡主李婼,面有污痕,跳下马,跌撞着朝她奔来。
  她心结松动,快慰的唤声“婼儿”,蓦地里天旋地转,胸中急痛,再也坚持不住,直直栽倒下去。身上一紧,所触并非坚硬地面,暖洋洋落入一人坚实有力的怀抱,捂胸痛楚喘息,细汗密密沁出,竟连晕倒也不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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