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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后妃传之珍珠传奇 [出版] (沧溟水)


  沈珍珠早已心虚理亏。这腹中的孩儿,也是她的至爱啊。她已经失去了一个,万不能重蹈覆辙。但自孕后以来,她不仅身子多有不适,情绪也极受影响,李俶公务繁忙,陪她时间有限,父母兄嫂均回吴兴,慕容林致远赴回纥,身边除了素瓷解语外,多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免添了伤怀感触之意和迎风落泪、望月思乡之情,此时见李俶疾言厉色,向所未见,明知他一片赤诚,还是委屈不已,眼珠一转,落下一滴泪来,一句话也不肯说,身子却挣扎着起来,推开李俶的阻拦,穿起绣鞋便走。
  李俶后悔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拦在她面前,见沈珍珠依旧不理不睬的模样,方陪笑拿起桌案上的燕窝道:“好了,好了,我认罚——罚我一口喝了这盅,如何?”说毕,也不待沈珍珠答话,眯着眼睛,狠狠的将那盅燕窝喝了下去。燕窝固然美味,但这样一大盅要一口气喝完,也不容易,通宵熬夜后人本就食欲不佳,李俶喝得不到一半,就感觉味同嚼腊,入口艰难, 听得沈珍珠扑哧一笑,截手夺过燕窝,说道“算了”,这才放下心来。
  李俶道:“今日旬休,待我洗漱后,陪你出府走走?”官员每月十日、二十日、三十日为旬休,可不去府衙办公,也无朝会。
  沈珍珠瞧他一脸倦容,柔声道:“古人还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呢,你实该歇息一会,要出府游玩,有素瓷陪我就是。”
  李俶摇摇头,似是一本正经的说:“那可不行,我听人说,孩儿未出生前和谁接触最多,生下来,便最象谁。”
  沈珍珠倒是头一回听到这奇谭怪论,怔了怔,问道:“那又怎样?”
  李俶笑道:“你与素瓷朝夕相对,若我的儿子长得象素瓷这样一个女子,那不就糟糕了!”
  沈珍珠失笑道:“满朝文武大臣的夫人孕后对着侍女的时日,皆远胜与夫君相对,依你此言,如今长安城贵胄子弟该个个眉目如画,千娇百媚,上月宫中饮宴,我怎么瞧上去多半面目可憎呢?再说,你怎知我腹中定是儿子?若是生下女儿,象素瓷这样美丽,我也心满意足!”
  李俶忽的双目炯炯有神,说道:“我知道定是儿子。”
  沈珍珠啐道:“殿下定是想儿子想疯了。”话音甫落,想起皇室上下,尤其陛下对自己腹中胎儿寄予厚望,若是一索得男,李俶地位更加巩固,她虽无男女之别,只盼能平安顺利产下胎儿,此时却极为期冀腹中所怀是个男孩。想到这里,肩上仿佛增了无穷压力,天下万事均可努力,唯有生儿生女,似乎只能凭借天意。
  李俶见她神色有些黯淡,乃揽住她肩头笑道:“不过说笑而已,怎么就当真了?只要是我们的孩儿,我都是一般的喜欢。”
  两人尽顾说笑间,忽听得房外传来高底官靴沉重的脚步声,正在纳闷,“轰”的一声,书房门竟被人推开。李俶面色一肃,松开揽住沈珍珠肩头的手,喝道:“什么人,大胆!”
  来人是新提为刑部主事的风生衣,他黝黑的面庞此时涨得通红,因为急于报信,一路狂奔而来,气喘如牛。
  “殿下,出了大事——安禄山反了!”
  李俶与沈珍珠相对无言。同朝廷文武百官一样,虽然对这一日早有预料,真正临值此际,仍是寒意浸入骨髓。风生衣没有关紧门,飒飒冷风吹来,窗纱拂动,这一刻静寂似长若短,李俶重重捶向桌案,堆积过头的案椟哗啦啦撒在地下,冷笑道:“好,好,老贼终于反了!”
  安禄山是在头一日,也即初九反的。当日清晨,他在蓟城南郊誓师,打出“奉密诏讨杨国忠”,起兵“平祸乱”的幌子,掀开大乱的序幕。虽然他早在范阳至长安沿途埋伏人马,擒拿朝长安报信的使者,但唐室百足之虫,仍有不少漏网之鱼,将消息迅速传至长安。
  玄宗震怒交加。
  初十日下午召集朝会,诏令朔方右厢兵马使、丰州都督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率朔方军东进讨贼。
  二十一日,玄宗斩安禄山长子安庆宗,赐死荣义郡主。同时,命第六子荣王李琬、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正、副元帅,率数万兵出潼关东征,在各地新设节度使、防御使以阻止叛军。
  唐室内防松驰,叛军长趋直入。
  十二月二十二日,汴州、荥阳失陷。
  二十三日,洛阳失陷,守将封常清与李琬、高仙芝会合后退守潼关,叛军以崔乾祐为先锋,数攻潼关而不下,两军成对峙之势。
  二十五日,另一部分叛军由安庆绪带领,加紧攻打河北诸郡,弘农、临汝、濮阳、济阳和云中等郡失陷,河北十七郡尽落敌手。
  二十八日,李俶下朝回府,总管张得玉穿着笨重的棉袍,正张罗着仆从挂灯笼和张贴门神——骑着巨虎的是神荼,肩头站着公鸡的是郁垒,威武凛凛。年节已近,往常此时已是巷市灯笼高悬,亲友比邻、僚属同寅,相向致贺,互有馈遗,然今岁因着战事,上至皇宫,下至王公贵戚、高门大户、百姓人家,都似乎失去对过年的热望,街市冷清,鲜有张灯结绿者。
  李俶瞧了眼张得玉,也不说话,便往内府走。张得玉小步跑来,弯着腰,低声笑道:“王妃有孕在身,有神荼、郁垒两位大神驱魔避邪,必保无虞了。”李俶这才微颔首,这张得玉是去年由太子府调拨而来,倒还不讨人厌,又能办成些事,碍着太子的颜面,成了继刘润后的王府总管。
  府里府外已打扫得干干净净,沈珍珠正歪在塌上看书,听素瓷行礼道“见过殿下”,忙匆匆放下书本,生怕李俶要责怪自己看书伤神,讷讷中不知用什么话来搪塞,却见李俶神色平和,宽去外袍后朝素瓷挥挥手,素瓷忙退下并合上门。
  沈珍珠知道,李俶这越看来平和,却越有不寻常之处,不知前方战况倒底如何。
  李俶缓缓在塌上坐下,开口道:“荣王叔昨日在军中暴毙。”他所说的军中,是指潼关军中。荣王与他情谊甚谈,他并无悲痛之意。
  “怎么会?”沈珍珠曾与荣王李琬谋面几回,十分诧异,“都说荣王体格健硕,怎能说死就死了。是急病吗?”
  李俶摇头,“也说不清了,不过,……王叔确实太好色,身在潼关,帐中竟然还有四五名侍妾……”余下的就不好说了,连沈珍珠都不堪细想,荣王好色长安闻名,不过四十来岁年纪,府中侍妾如云不说,儿女竟已达五十八人之巨,这样的长期虚耗,确非常人可以支撑。虽说荣王为帅只是挂以虚名,但他死得也太不是时候,两军对垒,主帅暴死,可说是大挫军心。此外,还带来另一个问题,那便是,谁来继任主帅?心中忽然一悟,见李俶眼中有一缕焦痛闪过,莫非是……心里怔忡不安,更有隐隐的痛和慌张慢慢升腾。
  李俶凝神看着她,心中更加不忍不舍,猛的用力将她紧紧搂入怀中,直让她喘不过气,一吻而下,深深印上她的额头,艰涩的开口说道:“对不住,珍珠。陛下诏命父王为元帅,我须得代替父王赴潼关。”
  沈珍珠浑身一抖,果然是这样。潼关,那是操吴戈被犀甲,车错毂短兵接, 旌蔽日矢交坠的战场,每日均有无数将士马革裹尸的战场,她一直以为遥不可及,如今迫在面前的战场。她知道,也许他不会亲临前线,他去潼关,更多的是象征,象征陛下的关注,象征唐室对这场战争必胜的信心。然而她还是担心,她怎能不担心——怕城头上忽如其来的一支冷箭,怕夹道中突然窜出的一队伏兵,怕寒风冷雨伤了他的身子,怕……
  总而言之,心里满满的全是前所未有的害怕和张惶。
  李俶见她半晌不答话,叹了口气,望向她腰肢,虽说孕期已满百日,依然纤细如旧。语气中满是愧疚:“在这样的时候离开你,我实在不安。你切勿为我担心,潼关天险,有高、封两位将军把守,当是无恙,等到明年七八月,郭子仪与李光弼二位将军分几路截断叛军,北上取下范阳倾其老巢,叛军自会阵脚大乱不战自败,收复洛阳、河北诸郡,易如反掌。”
  沈珍珠回过神来,只是暗骂自己,纵有万般不舍、千样担心,出征在即,又怎能让他再为自己操心,唯有自己坦然自若,他方会放心安心。温柔回抱他的身子,昂头笑道:“你放心,我定会保重自己和孩子,等你回来。现在的形势,陛下对这个孩儿的重视,只怕不逊你我,料想再没有人敢妄动心思。”
  李俶道:“我会布置周全,内有严明,外有风生衣,没人能动你分毫。只是……”他皱眉道,“你自己的身子须得自己爱惜,这才是我最担心之处。”沈珍珠咬咬牙,回道:“回头我叫素瓷将所有书籍全搬到库房去。”李俶轻笑出声,揽着她说道:“这也不必,你总得消闲打发时日不是?你只要为我时时记着,我也就放心了。”
  沈珍珠默默点头,说道:“你也要时时记着,万事小心,平安归来。”停一下,问道:“什么时候走?”
  李俶道:“午后。”
  沈珍珠瞑目靠在李俶怀中,闻见他衣襟淡薄的香气,早已熟悉而依恋,不知还要过多久,才能再闻到他的气息。只恨时间如此匆匆,心中徘徊难舍,别离之苦,原来苦涩至此。良久,幽幽对李俶说道:“俶,我求你一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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