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掌握的,绝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权力。
虽然对一个不明底细的人有这样强烈的信心是一件很荒谬的事,可是楚玉的感觉从来没有这样的明确和有力过,简直就好像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容止抿了一下苍白的嘴唇,忽然又是一笑:“假如公主一定要这么认为,那么我也只有勉力尝试。”他欠了欠身,“偷盗那人应该不会立即出手,尚且需要时间等待,请公主调给我一些侍卫,三日内,我将给公主答复。”
见他愿意配合,楚玉自然是十分满意,点了点头允准他的要求,然而冷不防容止的声音传过来:“那么公主,第二桩和第三桩事是什么呢?一并在此说了吧,我也好一同办了。”
楚玉冷笑一声道:“你先办好了此事,再来谈第二桩吧,倘若这一桩也办不好,我便将那七叶雪芝切碎了喂鱼去。”
丢下这挟灵芝以令容止的话,楚玉心虚不已的转过身去。什么第二第三件事,她现在压根都还没想好,就连那第一件,也不过是临时拉来凑数的,虽然她原本带着桓远来就有让容止为此出力的意思,然而能够这么轻易的得手,还是让楚玉有些意外。
楚玉招呼一声桓远跟她离开,快步走动之际,听到身后容止的声音悠悠传来,“既然如此,那么我便不送公主,只是公主,你对那小丫头的惩罚,似乎太轻了些。”
才不过饿上三天而已,这么做,最多也就是能吓唬到幼蓝一个人。
楚玉心头一震,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开口问道:“那你说当如何?”
他的嗓音轻柔如雪,可是言辞之间,却闪烁着杀伐决断的冷酷辉光:“杖杀,拖到最显眼最多人来往的地方,施以杖刑,不要一棍子打死,要打上整整三日,让所有人都瞧见。”如此,才能显示出威慑的力量,让所有人心有所惧,胆寒不已,头顶仿佛有利剑高悬。
楚玉冷然道:“你不觉得如此御下,太过严苛酷厉了么?”
容止微微一笑,重新坐回软榻上,尽量不牵动伤势的,小心翼翼的躺好:“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如不行非常手段,难以在极短时日内奏功。”
楚玉依旧定定的站着,背脊笔直,身子没有半点动弹歪斜。
桓远就站在楚玉身旁,听了容止的话,忍不住偏头瞧了楚玉一眼,却见那张清雅的脸容上仿佛凝着阴郁的层云,澄澈的眼底翻卷着狂澜。
“你说得不错。”过了好一会儿,楚玉微微的笑了,这些微的笑意好像自云层深处折射出的一缕光,登时扫进她面上的阴霾之色,有一点无奈的,可是也有一点骄傲的:“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
最后一句话,压在她心底没说:可是她做不到。
楚玉知道,自己现在想要的行事动作,需要花很大的气力,也许每一步都会遇到很大的阻力,假如想要快些达成目的,抛弃怜悯决断行事,是最好的选择。
容止应该也是隐约觉察到了她想要做些什么,才会如此提醒,楚玉也明白,他说的很对——
可是她做不到。
假如能够做到,那么她便不是楚玉了。
因此,她宁可抛弃最容易的那条道路,曲折而迂回的前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触摸到的目标,尽管身后的历史车轮滚动声已迫近耳旁。
楚玉扬了扬下巴,嘴角的笑容有些倔强,再回过头去时,眼底已经是灿烂的眸光:“你这么说,可不太对,幼蓝受到责罚,可是因为你。”他这么说,可是在拆自己的台子。
容止漫不经心的笑笑:“一码归一码,那是两回事。”
楚玉也是一笑:“你说得不错,那是两回事。”
第066章 原非聪明人
夜过半。
一弯新月如钩,高挂在墨蓝色的夜穹之上,撒着极为淡薄的清辉,一条纤细的身影走近柴房,左右看看,确定了四下无人,才取出藏在袖中的钥匙,打开柴房门上的铜锁。
柴房门吱呀一声响了。
这柴房乃是好几间相连的大屋,屋内堆叠着干柴,一捆一捆高高的几乎摞到了梁上,幼蓝纤瘦的身子蜷缩在角落里,初夏的夜晚依然有些微的凉意,一天的饥饿更是令她全身虚软。
好饿……幼蓝脑袋晕乎乎的想,整个人都空空的,好像飘在软绵绵的云端,但身后坚硬的柴枝却硌着肩背。
幼蓝想要挪动下身子,可是却又没力气动弹,她今日一早上去给容止传话,中午没来及吃饭便去服侍公主,接着便进了柴房,一直饿到现在。
幼蓝倒没有怨恨楚玉,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个下人,做了让公主生气的事,公主只饿她三天便已经是格外的开恩,只盼着这三日赶紧过去。
意识在昏芒中沉浮,幼蓝心说睡着就不饿了,才含含糊糊的闭上眼睛,却又听见门外传来的声音。
开锁声,推门声。
寂静将声音放大,深深的传入幼蓝耳中。
是谁?
幼蓝迷茫的睁开眼,视野好一会儿才由模糊到清楚,借着从窗口打进来的些许微光,瞧见猫一般溜进来的,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粉衣少女,她进屋之后便反手将柴房门掩上,将手上提着的竹篮子放在地上。
幼蓝忍不住吃惊的叫出来人的名字:“小黛?”来人竟是平日与她最为交好的侍女粉黛,两人是一同进入公主府的,在她受到公主重用之前,两人都是同吃同住,受了府内其他人欺负,也是抱在一起互相安慰。
只不过,当幼蓝被楚玉提拔之后,便与粉黛渐渐生疏了。
粉黛生得很单薄,整个人都是小小的,纤细的手脚,瓜子脸下巴尖得仿佛能瞧见骨头,一双眼睛却是大而明亮,看起来楚楚可怜,篮子很大也很沉,她提着有些吃力,放下后大大的喘了口气,才着急凑过来瞧幼蓝:“小蓝,你没事吧?”
幼蓝心底涌现感激的暖流,也不由得有些焦急:“你来这里做什么?”一时间,她竟忘了问粉黛是怎么有柴房钥匙的了。
粉黛抿着薄薄的嘴唇一笑,悄声道:“饿了很久了吧?我给你送吃的来了。”她说着将盖在篮子上的蓝布小袄掀开,把篮中盛装的碟碗杯子一件件的取出来放在地面上,一共有四张面饼,一大碗拌了肉汤的米饭,一小罐腌菜,还有两只煮熟的鸡蛋,另外篮子里还放着一只大铜壶,看起来里面装满了水。
这些食物虽不精美,但胜在数量够多,足够幼蓝吃上一天还有余。
幼蓝惊愕不已,望着粉黛失声道:“这些……你哪来的?”
粉黛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跑回门边,透过门缝望一下外面,确定没引起别人注意后再回到幼蓝身边,小声道:“偷来的剩饭,你别这么大叫啊,要是给人发现了,我有十张嘴都说不清呢。”
幼蓝感激的望着粉黛,道:“小黛,你对我真好,你快些走吧,这么太危险了,要是你被发现……”幼蓝现在总算明白,患难才见真情,也为自己前些日子没有好好照顾粉黛而羞愧。
粉黛的神色飞快闪过一丝不自然,她打断幼蓝道:“你别这么说,我们是姐妹啊……快些吃吧,吃完后留着些藏起来,我明日这时候再来看你。”她把盛米饭的碗放在幼蓝的无力的手上。
幼蓝聚起气力,端起碗来狼吞虎咽,粉黛拿起搭在一旁柴垛上的小袄,给她披在背上,道:“虽说夏风不凉,可你还是要小心为好。”
幼蓝饿得狠了,加上肉汤拌饭也算美味,她把脸埋在碗里,连连应声,粉黛看着她,善睐的明眸中流露些微怜悯之色,等幼蓝差不多吃饱了,才低声道:“其实,这些东西,不是我弄来的。”
幼蓝惊讶的抬起头,嘴角边还沾着几粒饭粒,这才想起来,她方才吃进肚子里的拌汤饭,是温热的,眼下已经是深夜,怎么还会有温热的剩饭?
这饭粒粘软香甜,又哪里是剩下的?分明是才做好的,幼蓝又去摸一下面饼,也是温热微软的。
粉黛咬着薄薄的嘴唇,好一会儿才慢慢的道:“其实,早些时候,我原本打算去伙房给你偷些干馍,但是却在那儿瞧见一个人,你猜是谁?”
幼蓝眨眨眼,她实在想不出,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人敢冒着让公主生气的风险给她找吃的。
粉黛的嘴唇贴到幼蓝的耳边,声音很低:“是公主。”
“啊?!”幼蓝惊呼出声。
粉黛伸出一根手指,压住她的嘴唇,悄声道:“我偷偷告诉你的,你可别对别人说,公主是很宠你的,今日因为你擅作主张而生气,罚过之后便有些后悔了,但也不好收回说出的话,便命我给你送些吃的,她还让我别告诉你。”
幼蓝忍不住又要惊呼出声,想起粉黛的话,连忙闭上嘴,两个女孩子又悄悄的说了一会儿话,粉黛才提着轻了不少的篮子离开,走前又将门锁原样锁上。
先将篮子放回厨房,粉黛快步赶往东上阁。楚玉就站在东上阁门口,见她来了问道:“给她送去了?”
“是。”粉黛低着头,轻声道。
楚玉笑笑:“你也回去睡吧。不必服侍我了。”也不等粉黛应声,楚玉便返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