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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囚凰 (天衣有风)


  楚玉轻叹一口气,又踯躅一会儿,才道:“你知道我从未来来的。”
  “是。”他知道。
  “我没有说谎。”
  “是。”他相信。
  “容止。”楚玉望着容止,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悲哀,这悲哀无名而生,不是为了她,也不是为了她,“容止,就我所知的历史,从来就没有一个姓容的皇帝。”
  她的历史虽然不大好,但是,大概每朝每代的皇帝姓氏,她还是能勉强记得的,从现在起,南北对峙的情形还会持续几十上百年,直到隋朝一统天下。
  历史犹如一条波澜壮阔的长河,翻出无数的浪花,可是这其中并没有一朵浪花,是容止的名字。
  容止这样的人,不论在何时何地,处于何种境况,不可能湮没在平庸之中,只要他能够发挥自己的本事,必然会在这世界上永久留下属于他的痕迹,除非他死了。
  除非他在真正绽放出光芒前便死去。
  而在他死后,所有痕迹皆被掩埋,将他这个人曾经存在过的事实完全抹杀。
  这是历史,不能违抗,她曾经想要逃脱这命运,但还是不得不遵从了那看不见的轨迹。去到洛阳后,她让桓远打听过南朝的消息,得来的是她已经死去——作为山阴公主死去,作为楚玉悄然地活下来。
  不管是政客的统治要求,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山阴公主如历史上一般死去,除了好养男宠的恶名之外,她的美貌风致,她的音律才华,什么都没留下。
  正如她昔年所说的,河流中的一小股水流,想要脱离河流的方向,可是她个人的力量太小了,不得不被滔滔大河席卷而去,无可抗拒地按照原来的轨迹奔流。
  她是这样。
  刘子业是这样。
  已经死去和侥幸活下来的人都是这样。
  所谓命运,无人可逃脱,无人可幸免。
  从充满希望到现在悲观地随波逐流,那些变故改变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份和环境,也包括了她的心态,现在她只要能平静安宁地度过这一生,便已经足够满意。
  这些她本来可以放在心里不对人言,反正也不关她什么事,但是犹豫了半天,她终究还是有些不忍,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容止走向注定的惨烈败亡。
  楚玉话音方落,便感到竹林间一片可怕的沉寂,只有不解世事的婴儿不时发出依依呀呀的叫声,反而显出这沉寂更为诡谲。
  也不知过了多久,容止缓缓道:“你所谓的历史,也是由人造就,未必就不能改变。”他的神情无有丝毫动摇,仿佛楚玉所说的话对他全无影响。
  楚玉慢慢地摇了摇头,道:“但是你也要知道,历史不是由一个人创造的。”由千千万万,无数个因素交汇而成,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人,什么事物,就会成为致命的变数。
  容止又沉默了许久,他深思着,末了才再度流露浅笑,柔声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心领,但也仅仅是心领。
  楚玉有些失望,却也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她不可能劝动容止,似他这般意志坚定心如钢铁的人,不可能因为一两句话而动摇,即便明知道前方是刀山火海,荆棘地狱,他也会从容平静地走过去。
  虽然明知道不能改变,但楚玉还是忍不住微微黯然,就在此时,有人走入院内,乃是侍女和侍从各一名,他们先向容止行礼,随后那侍从道:“公子,已经准备好了。”
  容止微一点头,那侍女便上前来抱起婴儿,容止站起身来,朝楚玉微微一笑,道:“我陪你走一道。”
  楚玉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两人并肩朝外行去,身后侍女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尾随。
  出了刘昶府邸,再往前走一段路,便到了楚玉自己家门前。
  楚玉心情有些低郁,来到门前方想起对容止说不要送了,才一转头,却忽然看见容止身后跟随着一长串人,各个或端或抬,搬运着家什用具,简直就好像是要……搬家?
  其中在最前头的,便是方才进院子的侍从和侍女。
  她目瞪口呆,忍不住问容止:“你这是做什么?”
  容止眨了眨眼,黑眸之中染上了丝丝不易觉察的狡黠:“自然是住进你家去,我在平城可是全无恒产,唯一一间宅子已经让给你住下了,刘昶的府邸我也不能长住……你总不忍心见我流落街头吧?”


第262章 谁在股掌中
  扯谎!
  骗人!
  睁眼说瞎话都不会脸红的么?
  什么在平城没有产业?只要他愿意,以他的本事,想要几套房子还不是举手之劳?
  楚玉足足呆了好久才找回自己说话的能力,想到方才容止所说,这是宅子是属于他的,立即便忆起,宅子的一个偏院中,种植着大片竹林,格局也与原来公主府容止的居所有些相似,她原以为只是巧合,因为那角落太偏僻,就没安排人住,如今想来,却是早有预谋。
  瞪着容止一脸无辜的笑容,楚玉的牙齿忽然就有一点痒,很想亲自咬容止一口。
  但楚玉也知道,她纵然不情愿,也不能改变什么,容止定然是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才露面与她交涉,如今她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他住进来,否则他一定还会找到别的办法。
  自然,她也可以自己搬走,但是一来在平城找居宅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二来,就算找到了,也不能避免容止再度设计,还不如干脆索性如他所愿。
  按下冲动,楚玉冷诮地一笑,让开门口:“想要就近监视我的话,那边请进吧。”思来想去,她只能为容止的行为找到这么一个借口。
  因为真正的原因,在最不可能的方向,而那个方向,则是楚玉绝对不可能去思考的。
  ——就连梦里,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幻想。
  也因此,容止所有的异常,甚至洛阳城外昭然若揭的亲吻,也在有意无意的曲解下,轻易被忽略过去。
  真心想要回避什么的时候,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会朝自己预设的角度思考,曲解和误会,这只是开始。
  容止顺利登堂入驻,身后仆人搬着用具家什跟着鱼贯而入,他对宅院路径早已熟识,不须人带领,便自己偱道而行。容止脚步不停,身后的人也顺序尾随,远看去正像一条长龙,蜿蜒曲折地,足有二三十米长。
  楚玉与他并肩走着,再回头细看身后的长队,只见有的人手捧书本,有的人肩抬箱柜,有的人平端装饰摆设,各式各样一应俱全,看来容止似乎有在她家长住的打算。
  幼蓝从主道对面走过来,远看着这条长龙她便有些奇怪,待走得近了,一眼瞧见与楚玉并肩而行的白衣少年,当场骇得松了手,手中托盘落在地上,白瓷碗碎成了好几瓣,碗中雪白的鱼片粥流淌了一地。
  “容……容公子……”脸色霎时刷白,幼蓝微弱的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算起来,从建康到洛阳到平城,一直还在楚玉身边的,除了桓远等人外,便是幼蓝了。在建康公主府时,她是楚玉的侍女,在洛阳楚园时,她还是楚玉的侍女,而来到平城,她依旧做她本分的工作。
  带她离开建康时,是因为她身为楚玉的贴身侍女,楚玉想做什么,并不能完全瞒过她,二来她没有家人,离开公主府后无处可去,便一直跟随着楚玉,默默地走过这么远的路途。
  容止瞥了幼蓝一眼,又转向楚玉笑道:“你倒是很念旧啊。”
  楚玉面无表情,道:“幼蓝,你先退下吧,今后他要住在我们这里,不过你不必理睬,他的人自会伺候。”
  幼蓝低着头,胆怯地应了一声,她尚未退开,便有一条红影紧跟着出现在前方院落门口:“怎么回事?”原来方才那一番动静,竟是将住在这不远处的花错给惊动了。
  花错手上握着出鞘的长剑,脸上还挂着些许汗珠,似是正在练剑,他和幼蓝一样,也是一眼瞧见了容止,原本冷漠的神情,刹那间变得铁青严酷。
  楚玉心中一惊,暗叫糟糕,她方才只想着容止住进来后她应该怎么样,却忽略了这宅院里的另外一个人对容止恨之入骨,让花错见到容止,或许下一秒便会酿成血案。
  楚玉大为懊悔,她想要说些什么缓和解释的话,却发现花错的双眼只定定地看着容止,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而容止含着浅浅的微笑,镇定地回望花错,全不在乎眼下紧绷的危险气氛。
  两人对视片刻,令楚玉意外的是,花错并没有提剑冲上来,甚至很快的,他的神情又恢复如常,口中问道:“你要住在这里?”
  容止笑了笑,道:“不错。”
  “好极。”话音未落,花错已经返身转回门内。
  一场风波就这样无形消弭,虽然知道花错现在不出手并不代表今后永远不会,但眼下没打起来总是好事,楚玉轻舒一口气,赶紧把容止给送到地方,甩开这个麻烦后,自己逃也似的离开。
  容止在竹林里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就如同从前他静静地坐在公主府里那片竹林中一般,他的身躯仿佛与竹林融为一体,绿荫洒在他的身上,在雪白的衣衫上蒙上一层幽暗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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