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连刘子业都不晓得的隐秘之事,天如镜却会知道?楚玉不需要询问,便知道是越捷飞在其中搭的桥梁。
纵然做得如何隐秘,但是越捷飞是贴身保护她的人,兼之武艺高强防不胜防,因此想要得知这件事,并不困难。
楚玉没有去追究越捷飞是什么时候探知此事以及什么时候告诉天如镜的,已经成为了定局的结果,再去追究过程,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她现在应该把心力放在前方,而不是向后看。
但是……
楚玉低下头,更用力地抱紧自己:刘子业离心,越捷飞背叛,天如镜出手,何戢开始报复。原本还算缓和的局面,一刹那间变得剑拔弩张,从前勉强算是同伴,以及不是敌人的人,也都站在了她的对立面,让楚玉一时间有四面楚歌之感。
纵然在外面表现得十分刚强,但一下子陷入这样的境地,楚玉还是忍不住生出了软弱的情绪:要是容止在就好了。
明知道他不是好人,明知道他……可是在这一刻,她第一个想起来的,竟然依旧是容止。
想起容止,楚玉陡然从怅惘的迷雾中惊醒过来:容止现在还是生死未卜,甚至的,他的处境有可能比她更危险,她怎么能只想着依赖他?
楚玉深吸一口气,抬起两只手,轻轻拍打自己的面颊:“楚玉,坚持住。”
她力气不大,手掌与脸颊接触,发出轻微却清脆的声响,一声声慢慢重叠。
楚玉,坚持住。
楚玉,坚持住。
……这个时候,要化身钢铁,不可摧折。
要活下去,要再见到容止。
……
鹤绝拿着一张看起来还很新的小羊皮地图,顺着地图上的标识,找到了隐藏在密林里的山洞洞口,他毫不犹豫地走入洞内,在长长一段时间的漆黑后,又看见了光明。
但是这光明里,却多了一重妖异的火光。
往日清净祥和的桃花源,此时化作一片人间地狱。
烈火席卷了一切,肆无忌弹地焚烧着一切可焚烧的事物,火舌疯狂似四处舔舐,杂草,树木,屋舍,以及,人。
火海中,唯一响起的,是灼烧的声音,火中的人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面上,似乎是早已失去生机。
唯一不见火焰的,大约便是山洞出口附近方圆二十多丈范围,因为附近的可灼烧之物都已经被铲除清理掉。
在出口侧面的不远处,安然地坐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少年脸容有些瘦削,下巴眉梢都尖了起来,虽然颜色苍白,却显出一股奇异的秀丽气韵。他神情从容至极,纵然眼前是一派凄厉的景象,周围火光漫天,热浪滚滚蒸腾,但少年却仿佛安坐在青青翠竹中一般,那么的清雅怡然。
他面前摆放着一只酒壶,手中端着白瓷杯液体半满,举杯在苍白的唇边碰了一碰,也许只是让酒液堪堪润湿嘴唇,少年便转过身来,望向鹤绝。
四周都是火光,可是少年的漆黑的眼睛,却宛若无底的黑洞,将这些光芒一丝不剩的吸收,只留下纯然的漆黑,漫开来无边无际的夜色。
此时尚是白天正午,鹤绝却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无尽之夜,他陡然心中烦乱,开口打破两人间的沉寂:“容止,你想法子把地图送到我手里,便是要我来看你放的火?你找我来,就不怕我杀了你?”
“转剑堂的继承人,天下所有刺客的头领。”容止放下酒杯,“整天不理会正事,你这头领做得可不怎么在行。”
猝然被叫破身份,鹤绝情不自禁愣了愣。
容止微微一笑,十分从容的漫声道:“鹤绝,我们做一笔交易吧。”他意态悠闲,嘴角的微笑,却透露出些许引诱之意。
第180章 明里修栈道
一辆马车公然进入公主府。
一辆马车飞快驶出江陵城。
一辆马车缓缓地驰往首都建康。
也有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越过南宋北魏的分界线。
四散的,汹涌或脉脉的明波暗流,因着不同的理由和愿望,循着各自的轨迹流淌,而其中一条,现在则流到了楚玉面前。
天如镜乘坐的马车是一直进到公主府内才停下来的,停下来后,便立即有一对护卫围上来,站在马车周围,随后走过来的人是驸马何戢。
何戢古怪地望了一会天如镜,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拜访楚玉,他昨天天如镜与楚玉并肩走出皇宫,想起前阵子流传的谣言,说天师大人已经失身于公主,而有一段时间,天如镜确实经常出入公主府……
于是何戢越发的不解了,他怎么看都没有看明白,楚玉身上有什么值得天如镜委身的地方,看他的模样,似乎也不像被迫……
世外之人的口味竟然是如此的奇特么?
纵然百般的不愿让楚玉痛快,但以何戢的身份,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他奉刘子业之命,看管着楚玉,将她的活动范围限制在府内,却不能伤害她,倘若楚玉有了什么闪失,不管是伤了还是跑了,只怕第一个遭殃的人,便是他。
他也能依仗自己所掌握的权势,阻挡一些外来人,但是天如镜在皇帝面前的分量比他要重不少,强行阻拦,只会弄得他面上难看,倒不如在此卖个顺水人情。
当然,天如镜人可以进去看楚玉,车却必须留在他们的看守之下,以防天如镜此番前来助楚玉逃走。
何戢客气地解释皇命难违,天如镜仿佛没听到一般,还是一脸淡漠的神情,连一个点头都懒得施舍,便离开马车迳自走上同往内苑的道路。
这公主府他之前走过不少次,已经不需要他人引路。
遭到这样明显的轻视,何戢面上飞快闪过一丝厉色,转眼间又隐藏在和气的笑容之后。
天如镜不理会何戢有什么心思,他心里正在思考着另一件事,昨天与楚玉在皇宫分别之后,他以为那是最后一次见到她,毕竟楚玉对他痛恨已极,在公主府内,两人更无交集的机会,却不料今天一早,越捷飞前来寻他,代楚玉发出邀请,让他在有空的时候前往公主府一晤。
天如镜是获得允准不必上朝的,以往还应付一下宫中妃子的邀约,但听说楚玉要见他,他便立即推掉了今日的所有杂事,出门前甚至还特地换了身新做的衣裳。
他并没有如何刻意的费心思,很自然而然的就这么做了,登门之际,心中虽然有些踯躅,却也全压在平静的表象下。
两人相见在东上阁楚玉的院子外,楚玉斜靠在院门边抱臂而立,很放松,也很悠闲。
这动作不太文雅,但是楚玉做来,却看着很好看。
见到她,心底便微微地泛起来柔暖,天如镜正要走上前,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响起一句话:
“……天如镜,你真残忍,你这么做,比直接杀死我,更多十倍的残忍。”
这话让天如镜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脚步,接着呼吸带动着心肺疼痛起来,这是他做出决定后,便时常发生的事,只不过这一次,从前的隐痛此时越发地明显起来。
她会死,她会和天书上所记载的一样,在不久的将来,被人下令自尽,那个时候,他将会再也看不到这个人,听不到她的声音,也再也不会有这么多纷扰的情绪,再也不会……被如此严重的影响。
会注意到一个人的想法,会像这尘世的普通人一般,生涩的说着些没有用处的话,会情不自禁地想念,心情因为她而波动。
因为她,他变得像一个人。
这是什么,天如镜已经知道,可是有些感情,再怎么温柔,也撼动不了残酷的命运,以及根深蒂固的责任。
他已经作出选择。
见到天如镜来了,楚玉放下双臂,笑着走过来,轻轻松松地迈过天如镜停下来时两人之间的距离:“你总算来了,我原以为至少要等上半日呢。”
她笑意吟吟,眉宇间完全不见昨日的愤恨伤悲之色,看得天如镜又是一怔:怎么一夜之间,她便好似整个变了一般?
而这时候,他又听到楚玉院子里传出来开凿之声,越过她的肩膀,却见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挥舞着锄头,在院内的一片空地上奋力挖掘。
注意到他的目光,楚玉一笑道:“我已经想通了,与其凄凄惨惨地等死,倒不如在今后有限的时光里及时行乐,我让人在府里各处挖几个坑,打算修建鱼池。”顿了顿,她的笑容忽然又有些黯淡,“也不知道是鱼活得久还是我能活得久……”
虽然她的自由被限制,但是想要在自家的院子里挖个鱼池,或者建两间亭子玩玩,还是很容易办到的。
天如镜默然,他自然是知道,楚玉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身为造成这一局面的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楚玉消沉了片刻,又立即展颜笑出来,伸手拉起天如镜道:“成了,我们到别处去说话,这里实在太吵闹,我们换个清净的地方。”
她拉着天如镜一路走出东上阁,却是直往西上阁而去,天如镜想不到在决裂之后,竟然还可以与她有如此亲近的时候,一下子回不过神来,任由她拉扯着走,当他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两人已经身处在一间废弃的空宅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