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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成长记事 (季桃初)



  ☆、上天怜惜

  密室内,八面梨花木雕房门排列在周围,就差堂而皇之的写上此乃密道,顾子期环顾周遭,青花的汝瓶里放着卷好的画卷,还有副未完成的就这么半摊在桌案上,画中的女子怀里抱着雪白的猫儿,长袍逶迤拖地,就这么立在窗前,窗外是漫天的鹅毛大雪。或许是时间紧迫,画中的女子还未落五官,可懂画之人只需一眼,就知道这副用了心血。
  书卷未读完半卷,诗画仅落墨半张,无不昭示未尽的凄凉。顾子期指尖点在画上,沿着女子绛红的衣衫滑下,卷中的人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记忆中还是她圆圆的包子模样,古灵精怪的,他笔下的元容永远都是生机勃勃的,在马背上打球,在花树下奔跑,裙角飞扬,她从来不会安静的站着,总是没一会就跑过去寻他,这么久未见,她好像比被迫跟着他离开回廊的时候更瘦了。
  顾子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找她,或许元容彻底消失对所有人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可随着蜀国的大权在握,南晋朝的逐渐崩塌,他就越来越想念她,他活了二十多年,其中,有一半的人生是和元容在一起。这些年,他们之间的隔着太多的东西,就像浩瀚的大海,看不见岸,而现在,他好不容易看到了。
  “爷,咱们该如何?”何飞看顾子期有些失神,又见石室内的构造古怪,心里明白想要走出去,怕是棘手。
  “去牢里提批囚犯。”顾子期把桌上的画卷团成一团丢在地上,越发觉得碍眼,等心绪平静下来才铺了张三尺长的宣纸于桌面,他顺手拿了只狼毫,笔尖沾了饱满的墨,“谁能活着从那几扇门里走出来,免其罪责,赏百两银。”
  八扇门落在白纸中心,此外一片空白,没有什么比去未知的地方走一趟更实际的做法了,他要借着他们的眼,把大兴宫地下这片迷雾给劈开。
  何飞去阴暗的地牢传达这个消息的时候,死气沉沉的牢狱忽然像是被点燃了的炮竹,囚犯们争先恐后地往门口挤,与其一辈子死在牢内,不如拼个命数。囚犯被分批挑选,源源不绝的带到密室中,送进各扇门。一炷香,两柱香,有极少数人出来,更多的则是没了动静。
  顾子期疑心重,但凡出来的,必须要带着侍卫重新走一遭,那些撒了谎的,则被当场斩杀,人不断地被送进去,纸上的暗道也越来越清晰,西北两扇必死之门,东南正西则一共回来了三人。
  “果然暗藏玄机。”里面暗道错综复杂,若是不得要领,多是会迷途而被困死阵中,顾子期见姜重明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冷着脸,忍不住问道,“四哥可认得这阵法。”图中的勾勒,颇像传言中赵涉的八门金锁阵,可惜他从未与赵涉交手,未能领教其中精髓,想要破密室颇有难度。
  “四哥?”姜重明冷笑出声,他手里还牵着沛曦,女子似乎累了,脸上的妆容早糊做一团,靠在他肩上沉沉地睡去,他们姜家的三个姑娘,一死一疯还有一个下落未明生死未卜,眼里难免带了嘲讽,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顾子期,“我可不敢,当初年少才玩的失了礼数,现在年岁大了,可不再敢这么没有尊卑,您这一声四哥若让公主听到,可是对皇室的亵渎。”
  “我只是看着阵法看的有些入迷,一时失言,单亮兄多想了。”顾子期也不生气,把画了小半的密室图纸放到他眼前,笑道,“你可见过?”
  “不曾,我与中都的几位皇子素无来往。”姜重明话说了一半,又想到事关元容,才把后面的讥讽声咽下,顶着顾子期含笑的目光细细打量了一番,“八卦四象,生死相依,阴阳交会,定然不会只有一条路。”
  “爷,又出来一个人!”何飞在门口听完那人的话,连忙把他带了过来。
  男子年约三十岁,左脸上留着一掌宽的刀疤,胡子和头发长在了一起,看不清楚模样,琵琶骨被打穿,两大滩血迹早就变成了褐色,粘在破烂衣服上,搭眼望去与一般犯人无异,要说唯一的不同,就是这男子太过镇定。
  他跪在地上,顾子期也不开口,只伸手从沛曦发间抽了根金钗把玩,眼底的阴鸷越来越盛,反手一推,金钗就向着那人的喉咙刺去,他讨厌这种身处在泥泞底端,还妄想证明自己与众不同的人。
  “我捡到了这个。”男人反应奇快,可惜身子跟不上,闪躲不及,脖侧被狠狠划出一条血饮,金钗落在地上,发出动人的清脆,他眼里的惊慌一闪而过,顾子期这下用了巧劲,若不是他有意无意的关注着他,那一根金钗现在估计早就穿透了他的喉咙,他是真的想要杀他,才这么不留余地,等想通了这点,男人慌忙伸手,掌心卧着一枚小小的东珠耳坠,在烛火下散发着微暗的光泽。
  “你倒是够细心。”密道内漆黑一片,莫说这小小的耳坠,便是个镯子都不一定注意得到,顾子期起身,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
  “我乃梁南王赵涉的属下。”男子知道顾子期又起了杀心,只硬着头皮交代,“以前给您和我家主子递过消息的。”
  “哦?”
  一声疑问,男子把耳坠推放到顾子期脚边,连磕三个响头,才抬脸,“在下令允,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
  令允,赵涉的心腹,他居然还活着。顾子期多少有些诧异,眼前的人容颜已毁,左臂微微有些扭曲,一时半会难以与之前冷峻低调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我当时去为主子办事,回来的路上主子就出事了,故而逃过了一劫。”男人红着眼,有悔恨有不甘,他咬着后槽牙道,“我知道八门金锁阵如何解。”
  “你知道?”姜重明起身,眼里的光亮骤然升起。
  “是,东南而入,正西而出,此为生。”令允一字一句道,“不过,赵衷中间改了阵法,我只能寻到一条路,剩下的那条我走了一半,觉得与之前主子所言不同,便没敢继续走下去。”
  “何飞,你带一队人马随他走一趟。”顾子期弹弹衣角上的尘土,这才拣起地上的耳坠,脸上的表情让人一时辨别不出他的情绪,“你若说的是真话,我可以给你更多,若是假话……”顾子期看了眼不远处,几滩血迹早已渗入地面。
  远处的茅草屋内点着微弱的烛光,乐衣整个人都是懵的,勺儿也死死的捂着嘴。  
  “你这是什么意思。”乐衣也顾不得其他,丢了手中的瓷碗,便扑了过来,她捏的曹元晦的手掌发白,“你可别乱说,开不得玩笑。”
  按之流利,脉如走珠,只是不显,曹元晦又按了按,心里也有些拿捏不准,他起身给元容盖上被子,扭头对乐衣道,“勺儿照顾好你家小姐,你和幼礼随我来。”
  门刚被带上,乐衣就焦急的开口,“你方才那番话到底什么意思。”
  “隐约像是喜脉,可是不显,我也无法肯定。”太短了,时间太短了,若是喜脉,怕是远未满月,一般来说是极难把出来的,他也是撞了个巧,“你跟着她你不知道么!”
  “她月信向来不准,我也就没在意。”乐衣咬咬牙,“何况宫里之前有没有过孩子。”所以他们从未往那上边想。
  “不管是不是,孩子不能留。”这是打出事以来,公孙训第一次开口,他的嗓音有些沙哑,眼睛垂看看着地面。
  “幼礼。”曹元晦摇头,眉心拧成一个疙瘩,屋外的风呼啸着,就像几个人此刻的心境,“我知道你对元容有意见,可你要知道,这或许是正度唯一的孩子。”
  “我知道,所以才不能要。”公孙训抬眼,月光照在他眸子里,黑的骇人,他何尝不知道,一开始他内心也是狂喜,等静下来,现实的处境就像巨大的山石,翻滚着冲他们扑面砸来,“咱们自身难保,要是让人知道这个孩子,莫说你我,连元容都没有活路了。退一万步讲,就算孩子生下来了,咱们又真的能护住他么,皇脉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上位者的一根刺,咱们几人的尸首都不在,顾子期是个心思重的,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讲到这,公孙训有些说不下去了,“既然正度那么想要姜元容活着,咱们就别自私的让她把后半生也赔上了,我不想连他最后交代的都做不到。”
  “我会拼了命保护她的。”乐衣摇头,豆大的泪珠从眼角砸下,“主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主子断了香火,这一定是上天怜惜。”
  “你觉得呢,元晦。”公孙训继续,“你想清楚,这个孩子要是留下来,入不得仕,出不得头,能平顺的过完一生是他最好的路。而更多地是面临各种危险,万一落到别人手里,皇嗣的下场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
  乐衣的泣声压的极低,许久的沉默后曹元晦才点头,“我一会给她开副药,就当这是一场梦,咱们放她走吧。”
  “元容?”公孙训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刚想再开口,就看到远远立在门阶上的元容,勺儿红着眼跟在她身侧。他们说的太认真,认真道连开门声都没听到。
  “什么孩子?什么一场梦?”元容高高的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宽大的衣袍下,瘦小的肩膀轻轻颤抖,就像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儿,她的声音很空很低沉,带着不解,她不懂他们,一点也不懂,眼泪落下打湿了地面,“你们一个个的,为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问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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