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皆不能看得太透,入的太深。
“勺儿,你说我怎么就看不懂赵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元容半靠在床榻上,揪着勺儿编给她的小草环。
“夫人都不知道,我一个小丫头又怎么会知道,不过——”勺儿还是把从今天上午从顺喜那听来的话告诉了元容,“梁南王在顺州称帝了,听说咱家二小姐被封了后。”
哼,元容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嗤笑,“造反还敢称帝,他当真是不怕史书以后戳他的脊梁骨。”
“那夫人,咱们以后怎么办啊。”勺儿有些不安的看着自家小姐,小姐是嫡出,那二小姐也是嫡出。顺喜还告诉她说,小姐以后便不是皇后娘娘了,因为皇后和她以及朝凤殿的六十五个小宫女全被烧死在了前个的大火中,如今,世上没有娘娘,只有夫人。她再笨也该知道,她们从小到大的身份没了,她不是姜家的丫头,小姐也不再是姜家的小姐。
“勺儿。”元容伸手摩挲着胸前的玉佩,“你说赵衷为什么截了我给父亲的信。”
勺儿歪着头想了片刻,“想来是不想老爷太忧心,也让夫人安全些吧。”
“若是如此,便再好不过了。”元容眉眼低垂,掩了眼中的情绪,她知道自己不该怀疑父亲,可是,如果姜家站到了梁南王一派,事情就不一样了,一个与家族对立的女子注定是会被家族所抛弃的。梁南王起兵称帝,既然敢封沛曦为后,想来姜家多半是站了队的。
元容轻柔的绕着指尖的发丝,赵衷是想到了这点,所以才瞒天过海,把她这颗废掉的棋子偷偷从棋盘上偷出来么。
不对,说不通。若是父亲和叔伯在她与沛曦之间抉择,那也应该是她死了以后姜家站队,而不是赵衷提前放火救她,如今这三者之间却相互矛盾,元容皱着眉头,发丝和葱根般的手指黑白交缠,她一定是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信息。
勺儿在元容身边继续编着草环,新绿的枝丫被层层叠绕,绕成一环又一环的小圈,室内安静极了。
“废物!”杯子重重的砸在桌面上,茶水溅了赵涉满手,看着面前跪的人道,“孤要的是你们亲眼看着人殁。”
“爷,咱们都见着了那宫殿被烧成灰的,连只苍蝇都没飞出来。”地上齐刷刷跪了一地。
“想来这人也是生死未卜。”温厚和煦的声音从身边传来,顾子期把玩着手上的扳指,他眼睛只垂看着地面,“没看着断气的人,可算不的去了。”
赵涉听顾子期开口,这才尽量缓和了下波动的情绪,回头看他,冷笑道,“孤听闻驸马与那姜家皇后是故交,情谊颇深,如今这话说出来,也不怕负了佳人芳心,让人心寒呐。”
“子期这点怕是比不得王爷。”顾子期眉眼间带着些许笑意,端了眼前的杯盏,温热的茶水冒着袅袅的白雾,“若说让人寒心,您可要比子期强的多。”
两人相视而对,室内的空气似乎凝结。
片刻后俩人才轻笑出声,轻轻碰了下手中的茶盏,清脆的撞击声和着两人的笑声,却让地下跪着的杀手们个个听的胆战心惊。
庭院的小道上,顾子期悠闲地在月色下散着步子,他的人都隐蔽在院子的周围,赵涉信不过他,他也信不过赵涉。但这毕竟是个别院,赵涉也拿出了诚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他带人马住进来。
风声吹过树梢发出沙沙声。
顾子期停在水池边,池面波光粼粼的水面空无一物,只映着他的影子,赵涉果然要比他想的心思深沉的多。
他打小与元容一起长大,纵然自己有些心思不纯,可莫说当年只是个年少的孩子,便是成人,日夜的朝夕相处,也难免会付出几分真心。
只是这份真心与自己的责任相比,占据的分量就太小了,小到几乎可以忽略。
他走着自己该走的路,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
元容也曾在他最艰难时候悄悄入过梦,可那都是许久之前了。
他把去南晋那次当成了两人最后的相见,坐在凤位上的元容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当年他走的时候,那个女子还是圆圆的脸庞,天天哭的像个包子的模样,如今,却已经这般大了。
疏离的微笑,恰当的举止。他也曾想过,若他当初真的娶了她,又会是什么样子。可这想法,片刻就烟消云散。
元容小时候是多聪明的孩子啊,生生让姜夫人给养的平庸至极。有时候,人不能不信命,不是被隐藏起来就都是好的,明珠变沙砾,固然不会招人惦记,可也没了价值。
所以当知道赵涉要杀元容的时候,他虽然有着片刻的失神,可理智告诉他,是要赞同的。元容毕竟是姜承畴的女儿,他们要确保万无一失,不能要姜家有一点的动摇。
至于赵涉,一个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算计到死的男人,他能善良到那里去。
“三娘。”密室里,明亮的随珠布满了整间屋子,照的恍若白昼,赵涉坐在榻上,几案上摆着几样小菜和一壶酒,他正对面放着一座牌位,牌位似乎天天被人擦拭,木头格外的光滑。
今天顾子期的一段话,无疑戳到了赵涉最难以启齿的伤疤。
“你当初为何要救他?”赵涉举头把一杯酒灌入喉中,这酒是边塞来的,烈的很,杀的他喉咙生疼,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能感觉到心里的那个被剜开的窟窿,寒风不停的灌进去,怎么都闭不上,暖不热。
夜越来越深,赵涉一杯接一杯,似有说不完的话。
“我似乎有些醉了。”赵涉侧卧在榻上,摩挲着怀中的牌位,缓缓地闭上眼睛,声音含着浓浓的眷恋,“三娘,你来梦里看我一眼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家里的体重器坏了,拒绝相信那个悲伤地数字QAQ
肉肉为什么不能放过我,跌倒垂墙哭泣~~
☆、鸿鹄游记
元容如今就住在郊外的小别院里,整座院子除了葛诺偶尔进出,就只有一个负责打扫做饭的老妈妈,赵衷再三叮嘱她千万不要出门,元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便一口应了下来。
赵衷偶尔来一次与她说道一下外面的情况,其中就有九王穆在燕国被杀一事。
元容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了顾子期,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八成与顾子期脱不了干系,她小心地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赵衷。
换来的却是赵衷开怀的笑,他笑起来眉目舒展,眼睛里碎着点点的光,周身被阳光照得暖暖的,好看极了。
元容就这么痴痴的望着他,一时间忘了回神。
她知道赵衷出来一趟不容易,需要瞒过多少人的眼睛,便更加沉寂在房间里,丝毫不需要他费神,反倒更惹得赵衷有些心疼,他拍着元容的脑袋叹气,“再等等,若是江山真守不住,朕便脱了这龙袍,陪你过民间的小日子去。”
元容不知道自己和赵衷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她只知道有赵衷在她便能心安,赵衷的处境似乎很不好,她极少才能看他笑一回,她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个皇城极有可能要易主。
赵衷是个好的帝王,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先帝留下的摊子太烂了,而他的敌人又太过优秀。
有天半夜赵衷偷偷来看她,元容借着月光问了他这个问题,赵衷一开始的沉默让她很不安,后来,他才叹着气,用头轻轻低着她的额头,“我从来未想过会当皇帝,等我被迫坐上这个位置时,朝堂之上都是各家王爷公侯的姻亲;身边是狼子野心欲取而代之的兄弟;边塞是虎视眈眈妄想吞并我南晋的蜀国和大燕,我知道的太晚了,部署的也太晚了。”
元容一下又一下的拍着赵衷的肩膀,他身上药香味在周边萦绕,长久的相处,哪怕不说,元容也知道他有多么不容易。
“你说。”空气有些沉默,忽然赵衷撑开身子,和元容双目相对,似有些俏皮的眨了下眼睛,睫毛划出了一条漂亮的弧线,“我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从狼窝里活了小十年,甚至有能力把你也带出来,是不是还挺厉害的?”
元容知道他是见不得自己跟着他心伤,也挑了下嘴角,附和道,“是啊,陛下好生厉害。”
“这里哪还有什么陛下,容儿便叫我正度吧。”看着元容绞着衣角,赵衷忍不住开玩笑,“唤夫君也是可以的。”
赵衷正暗暗发笑,身边忽然传来一声弱弱的,“正度。”
赵衷转头看向身边,元容低着头,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一头乌黑的秀发就这么松松的绾着,偶尔抬头瞟他一眼,不知怎么,赵衷浮躁的的心猛地就安宁了。
元容知道皇城会变天,只是没想到,这天会变得如此之快,如此的让她措手不及。
“陛下!末将林炜岸有军事要报。”朝堂之上,赵衷正与大臣们商议顺州之事,就见一身披铠甲的副将冲入朝堂,他身上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气息非常混乱,未等殿上之人开口,他便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下,“陛下,姜、姜都尉开了牙还郡。”
“什么!”朝堂瞬间安静,赵衷眼神复杂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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