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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 [金推] (写离声)


  秦州春酒名不虚传,果然十分甘醇。
  酒过三巡,席间众人都有些微醺的醉意,钟荟错估了这具身躯的酒量,不过饮了一碗底的酒,头已经有些昏昏沉沉。
  常山公主与二皇子一唱一和,摇头晃脑打着节拍唱起鸡鸣歌来,五皇子出了名的量浅又贪杯,早已经离了坐席,跟着胡女跳起舞来,他身段灵活,姿态妖娆,竟比那舞姬跳得还好看,大娘子忍不住鼓起掌,二皇子笑得打跌,再唱不下去了。
  四公主捂着嘴轻声笑着,双颊酡红,带着三分迷离觑着卫琇。
  卫琇则是一脸清明,他向来滴酒不沾,无论什么宴席都不能叫他破例。
  钟荟将手肘撑在案上,托着腮,神思还算清明,只是眼神有些呆滞。这时有个宫人端了风味羹来,不知怎的手上一滑,将小半盏汤羹泼在了钟荟裙裾上。钟荟抬头一看,对上那侍女惊恐的眼神。
  她不动声色地瞟了三皇子一眼,见他正在与二皇子交谈,并未留意这起小小的事故,便对那吓得脸色苍白的侍女比了个“无妨”的口型,站起身小声道:“劳驾姊姊带我去下厕房。”
  那宫人脸上恢复了些血色,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欠了欠身,走在前面引路,他们沿着条曲折的小径走了一段,宫人回首朝元武观的方向望了一眼,估摸着没人能看见他们了,这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求小娘子救救我阿姊。”
  钟荟叫她唬了一跳:“你好好说,向我下跪有什么用啊。”
  那宫人张皇失措,说话颠三倒四,钟荟好容易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原来这宫人的姊姊也是万春宫的宫人,方才领了三皇子的吩咐将棋局封存起来,可是将棋坪搬运到飞鸾台的途中脚下一绊摔了一跤,棋子洒了一地,无论如何不能复原了,只得出此下策,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如实禀告殿下便是了,”钟荟觉得他们平白无故找上自己很莫名,“殿下素来宽仁,想必不会为难与你阿姊的。”
  那宫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眼里蓄了一包泪,又往地下一跪,不住地道:“求小娘子发发善心,救救我阿姊。”
  钟荟无可奈何:“你要我如何帮你?”
  宫人道:“三公主殿下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说不定还记得。”
  “那你不直接找她......”钟荟恍然大悟,“你原本想拿羹泼她,不慎错手泼到了我?难怪......”
  宫人一脸尴尬,赶忙向钟荟磕了两个头。钟荟一想,也算是举手之劳,先去厕房中换了条裙子,然后和那宫人折返回去找常山公主,才走到廊下便望见常山公主殿下趴在案上醉得不省人事。
  钟荟爱莫能助地道:“不是我不想帮你,你也看到了。”
  那宫人绝望之余将她当成了救命稻草,如何肯放手,大约也是欺她好说话,拽着她袖子死活不让她走,泪珠一串串地往下滚,嘴里连连恳求她救命,钟荟看她这模样不像是装的,仿佛她阿姊真会因这么件小事丧命。
  她不知怎么想起了钟太后宫里那只黑猫,有些恻然,无奈道:“罢了,我试试看吧。”


第69章
  那宫人心里着急, 一路健步如飞,可怜钟荟一个胖嘟噜的短腿小娘子,在大太阳底下疾走狂奔,到得飞鸾台时已经满头热汗, 上气不接下气了。
  绣银色卷草纹的青纱帐中设了几张坐榻, 正中摆着方才那张楸木棋坪,两名十三四岁的少女一人抱着一个棋罐,正在犹豫不决地往上摆放棋子, 其中一个长得与哀求钟荟帮忙的宫人有六七成相似, 双眼肿得像小桃子一样,脸上还带着泪痕。
  “你怎么才来呀!”那女子一见来人便“砰”地放下棋罐,诧异地打量了钟荟一眼,气急败坏地将妹妹一把拉到帐外, 低声数落道,“不是叫你去找三公主么, 怎么带了这位小娘子来?”
  “我有什么法子, ”年幼的那个委屈道, “公主殿下喝醉了酒不省人事,姜家小娘子说她兴许记得, 人家好心答应帮忙,阿姊你一会儿可别乱说话寒了她的心。”
  “你以为谁都有那本事......”年长的宫人惨然一笑, 绝望地道,“你记着,殿下问起责来, 你千万莫出头,只作不知道此事知道么?”
  “阿姊......”那年幼的宫人忽闪着两只大眼睛道,“好好与殿下认个错,没准儿......没准儿......”
  年长的宫人顿了顿,虚虚地拢了拢妹妹的发髻:“你还记得和阿姊差不多时候进宫的玉竹姊姊吗?”
  那年幼的宫人一听这名字便打起颤,惊恐地失声痛哭起来。
  “进去吧,别叫那小娘子等,”年长的宫人拍拍妹妹的背,“你且仔细谨慎地当你的差,什么事都别往身上揽,明白么?”
  ***
  钟荟将两个棋罐置于左右两边,左手执黑,右手执白,先将一粒白子落在天元上,然后凭着方才的记忆自己同自己对弈起来,走上十几手便闭上眼冥想片刻,她一闭上眼睛,那三名宫人就一脸忧惧地面面相觑。
  她前世不止一次覆过盘,然而都是自己下的棋局,方才旁观时她走了几次神,有几步便走得犹疑,好在司徒铮几乎每一步都在模仿卫琇,棋局几乎全然对称,覆起来简单了许多,她落下最后一颗子,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拍拍手道:“好了。”
  那几个宫人对着半满的棋盘端详了半晌。将钟荟带来的那名小宫人道:“这就好了?”
  那姊姊也狐疑道:“奴婢看着怎么不太像......”
  钟荟气得脑袋直冒烟,吃席吃到一半叫人拉了来,到了就被驱使着白干活,连杯润口的凉水都没得喝,竟然还挑三拣四:“我可不敢保证无误。”
  年幼的宫人这才回过神来,拉着她阿姊往地上一跪,叩了个头道:“女公子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钟荟估摸着自己离席也有小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司徒铮会否留意,忙将她没完没了的谢恩打断:“举手之劳不必介怀,请姊姊带我回元武观吧。”她还有好几道菜肴没吃上呢。
  ***
  两人一路无言快步往回赶,走到距元武观几十步的蔷薇花丛附近,迎面遇上了三皇子。
  “你先退下吧,我和姜家这位小娘子说几句话。”司徒铮一脸和煦地瞟了那小宫人一眼,看着她惊兔一般仓皇离去,然后悠悠地回过头来,微微侧着脑袋,对如临大敌的姜二娘道,“表妹怕我,为什么?”
  钟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到了花枝,叫上面的刺扎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一缩。
  司徒铮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他醉酒不上面,脸比平时更苍白些,眼睛里血丝密布,灼热的目光中仿佛住着一头凶兽。
  他兜着袖子静静地望着她,似乎在欣赏她的畏惧。
  钟荟觉得嗓子眼发干,她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一开口仍有些嘶哑:“殿下说的话奴听不懂。”
  司徒铮又往前逼近两步。
  钟荟已经能闻见他身上的酒气混合着白檀的气息,不由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想避让,然而退无可退。也许是叫这气味激起了怒意,钟荟反而不怕了,仰起头淡淡地看着他:“殿下醉了。”
  她话音刚落,司徒铮还来不及作答,便听身后一个清澈干净的声音道:“还请殿下自重。”
  “阿琇?”司徒铮退后一步,转过身,一脸无辜地抚了抚额道,“我在逗小表妹玩呢,你想到哪儿去了?”
  卫琇脸一红,是他小人知心了么?也是,姜二娘不过是个孩童,三皇子这么一说,倒显得他心思龌龊了。
  司徒铮见卫十一郎面露愧色,心里一哂,又转过身来,冷不防伸手捏了捏钟荟的丫髻,逗小孩似地对她道:“做什么老躲着表兄?难不成表兄会吃了你么?”
  说着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嘴唇,从袖子里掏出个香囊,换上副一本正经的神情,只有那血红的眼睛中依然有几分癫狂:“那日在碧海边碰巧拾到令妹的玉佩,就此完璧归赵了。”
  钟荟忍着心底的寒意去接那香囊,司徒铮一伸手,若有意似无意地触了触她的手指,钟荟脑袋里像叫人灌了把火药,劈手将那香囊夺了过来,飞快地打开袋口,将三娘子的五色缕取出来,回身把香囊挂在树枝上,然后敛容对司徒铮行了个礼:“多谢殿下。”
  “不必如此多礼,殿下来殿下去的多生分,”司徒铮以一种兄长般的口吻道:“你们是五弟的表妹,便也是我的表妹,都是一家人,合该时常走动走动。”
  钟荟虚应了一声,不过任谁都能从她脸上的神情看出来,她是一点也不想与这拐了弯的表兄走动。
  司徒铮不以为忤,转而和颜悦色地对卫琇道:“阿琇你怎么也出来了?”
  卫十一郎正反省自己的为人,突然叫他这么一问,不知该如何回答,脸更红了。
  他与姜二娘偶遇过两回,在这宫中见到觉得很亲切,难免多留意一些,方才见她和司徒铮一前一后离席,好半晌没回来,不免有些担心,故而才出来看一看。然而无论是提防三皇子还是操心别家小娘子,这些心思都不好叫旁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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