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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 [金推] (写离声)


  这样的宴席上最能见出家世高低,尽管姜婕妤在后宫中如日中天,然而姜家大郎官职低,他们只能坐在偏远的角落。钟荟环顾左右,周围几乎没什么熟面孔,也不见曾氏与人攀谈。
  三娘子对吃食和舞乐都不甚感兴趣,只能不停地饮酪浆和蜜水,过了会儿便觉腹胀,想捱一捱等到宫宴结束,时不时地往上首张望,只见杨皇后正兴致盎然地观赏胡舞,还不自觉地以扇击掌打着节拍,显是兴味正浓,一时半会儿怕是完不了。
  姜明淅只得老实对她阿娘交代,曾氏气恼地剜了女儿一眼道:“出门前阿娘怎么同你说的?你全当了耳旁风!”然而训斥完了还是得解决问题,曾氏只得向侍宴的宫人询问了清凉殿厕房的位置,与老太太说了一声,便牵着女儿贴着墙根悄悄走出大殿。
  从厕房出来,三娘子无意间低头看了看,胸前挂着的五色缕不知何时不见了,顿时急得哭起来,那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上面缀了最珍爱的紫玉双鱼佩,编了几缕发丝进去,还用捻金线绣上了名字。
  曾氏问清楚缘由,连连责怪她不小心,只是东西丢了也就罢了,上面偏还绣了闺名,虽说女儿只有六岁,可若是叫有心人捡去,若是借题发挥做篇文章出来可怎么办?
  “你好好想想是何时不见的?”曾氏没好气地问道。
  三娘子咬着拇指指甲苦思冥想了一阵:“看百戏的时候还在的......公主派宫人来传话,我们就跟着那宫人一直走......好像上肩舆的时候就不在了......不对,又似乎还在的......阿娘,我们要不要去求三公主殿下帮忙?”
  “那就先去那儿找找,若是没有再做计较,犯不着为这点小事惊动公主和婕妤娘娘,你啊!要阿娘说几遍才知道......”曾氏向殿门口的宫人借了个灯笼,牵着女儿,一面唠叨,一面沿着他们下午晌走过的那条路搜寻。
  母女俩沿着小径走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刷拉拉的枝叶响动声,三娘子还记得这条小径走到尽头往右拐就是他们白天乘舆的地方,那儿有座掩映在竹林里的小凉亭,那声音似乎就是从竹林里传出来的。
  她不由顿住脚步,抬头轻声道:“阿娘,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曾氏示意女儿不要出声,警惕地弄熄了灯笼,拉着女儿往旁边的花丛间一躲,在宫中走动最怕撞上不该看不该听的,谨慎一些总是不为过。
  母女俩凝神屏息从花叶缝隙中往外张望,是夜月华如水,将那白石铺就的小径映得雪亮,响声很快停止了,竹林复归平静,许久之后,一个人影转到小径上,那人身量不高,但气度不凡,闲庭信步似地往他们这边走来。
  三娘子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面容,顿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那正是今天在水殿中见过的三皇子。
  她正想告诉曾氏,一声“阿娘”还未出口,自己先捂住了嘴,因为三皇子走近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第64章
  一片青灰色的云将月亮遮蔽,夏虫的鸣声戛然而止,天地间好像一下子静了。
  姜明淅捂着嘴屏住呼吸,数着自己闷雷般的心跳。佛经上说,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名一弹指,如此算来三皇子司徒铮从她藏身的花丛边经过,大约也只是弹指之间的事,然而三娘子在她短暂的“有生以来”中,从未感觉一弹指是如此漫长。
  姜明淅并不清楚弥漫在夜色中的血腥气意味着什么,只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把嘴捂得严丝密缝,仿佛连喘气都是件危险的事。她想躲进曾氏的怀里,可又怕弄出响动叫外面的三皇子发现,犹豫之间,耳边突然哗啦一声响,她吓得赶紧闭上了眼。
  曾氏将女儿护在怀中,用手遮住她的眼睛,她浑身发冷,手心里全是汗,遮月的云翳飘走了,刹那间又是清晖遍地。一只手将枝叶拂开,那是只少女的手,柔而无骨,几乎看不出指节,手指白净修长,莹润的指甲在月光下泛着真珠般的光泽,若是将半干的血迹洗去,想必是只极美的手。
  随即一张年轻的面庞探了过来。那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郎,嘴角还带着温和的笑意,曾氏却不能自已地打起摆子来。那少年郎垂眸看了眼曾氏怀中的三娘子,接着把目光转向曾氏,在她脸侧的胎记上停留了片刻,眼里现出了然的神色,他微微点了点头,无声地对她比了个口型,然后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转身走了。
  曾氏死死地盯着那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小径的尽头,整个人脱力往地上一坐,大口喘着粗气,仿佛溺水之人终于将头探出水面。
  “阿娘,”三娘子再三确认司徒铮已经离开,方才压低声音惊恐地道,“他认出我们了吗?糟了,他下午晌在公主那儿见过我,一定是认出来了......三皇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啊?他身上怎么有一股子......”
  话还未说完就被她阿娘捂住了嘴。
  曾氏心烦意乱,轻声呵斥道:“莫要乱说!方才你什么都没看见,记住了么?”见女儿懵懂而郑重地点了头,她才放开手,扳着三娘子的双肩,直直盯着她的眼睛道:“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说,明白么?不管是你阿婆、阿耶、姑姑还是阿兄阿姊,谁来问都不许提一个字,懂吗?”
  姜明淅一直觉得自己的阿娘无所不能,碰上任何事都能游刃有余、临危不惧,如今才知道她也有如此害怕的时候,和一般妇人并无不同,心里又难受又失落。
  回清凉殿的路上,曾氏一手提着已经熄灭的灯笼,一手紧紧攒着女儿的小手,两个人都是满腹心事默默无言。几年前她曾在杨皇后宫中见过三皇子一次,因她出自杨氏旁支,杨皇后便对三皇子道:“论起来姜夫人还是你的表姨母呢。”三皇子那时才八九岁,已是风采昂昂,闻言彬彬有礼地向她行礼:“阿x见过表姨母。”曾氏受宠若惊,将他从头到脚夸赞了一番。
  曾氏想到此节打了个寒颤,她总算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适才三皇子朝她比的就是“表姨母”这三个字。他的确是识破了自己的身份,想必也认出了下午晌才见过的三娘子,她心里留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不过细究起来,那声称呼颇有些意味深长,似是威胁,又似在套近乎,他难道不怕自己将今日所见告诉姜家人么?抑或是因自己的身份而有恃无恐?
  近两年来三皇子的嘉言懿行不绝于耳,俨然与占着嫡长却愚笨不堪的大皇子分庭抗礼,杨家也跟着水涨船高,一扫衰颓的气象,连带着她母亲在夫家的腰杆子都直了许多,曾氏私心里是希望将来三皇子能登极的。
  也许是心里装着事,回去的路程似乎比来时短了许多,不知不觉中已回到了火树银花的清凉殿,宛若白昼的灯火和殿中嗡嗡的欢声笑语让三娘子凝重的脸色重新活泛起来,曾氏惟恐女儿露馅,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三娘子抬头轻轻道:“阿娘我知道了。”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快步朝家人的方向走去。
  “怎么解个手去了这么久?”姜老太太看了看儿媳妇煞白泛青的脸,狐疑道,“出啥事了?”
  “没事,”曾氏用力咬了咬嘴唇,总算有了些血色,“厕房不好找,耽搁了一会儿。”
  老太太知道问不出什么,见他们全须全尾地回来便作罢了。
  钟荟也看出曾氏和三娘子的反常,不由将妹妹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到她胸前时突然想起了什么,诧异道:“你的五色缕呢?”
  她不过随口问一句,没想到三娘子心里有鬼,捧着茶碗的手一哆嗦,将半杯热茶倾在了裙子上,钟荟掏出帕子与她擦,顺着水渍一看,发现她腰间挂的织成香囊丝绳上缠了半片枯叶,她不解地抚了抚下巴,留了心打量,又找出些别的蛛丝马迹,三娘子的裙摆下缘有些脏污,她趁着妹妹不注意用手一摸,略微有些湿,还摸到了一根断草茎。
  这清凉殿她来过不知几回了,大殿到厕房之间一路都有木廊,根本没地方沾上草茎或是露水。钟荟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且抛诸脑后,思绪重新叫乐声吸引了过去,弹箜篌的似乎换了个人,技巧和意境都与方才的少女差了一大截。
  ***
  夜宴一直到两更天才散,钟太后早就回宫安置了,杨皇后也有些困乏,命人备辇回平乐宫。
  辇车刚入宫门,还未行至正殿,有个黄门低着头急步迎上前来,是永安宫的管事太监李富,他一向老成持重,脚步急促,气喘如牛,必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杨皇后心一沉,眉头一跳,赶紧叫停辇,揭开销金彩缎车帷,探出身子道:“出什么事了?”
  李富凑上前去附耳说了几句,杨皇后每听一句脸色便差一分,听到最后姣好面容已经乌云密布,她揪着衣摆,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勃然的怒意,愤恨道:“去把那小畜牲给我叫过来!”
  不一时,三皇子司徒铮到了,他才沐浴过兰汤,中衣外披了件素纱衣,没梳髻,长发就那么披散着,微湿的发尾在纱衣上拖出泪迹般的水痕,他走近的时候杨皇后闻到了淡淡的酒气和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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