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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 [金推] (写离声)


  可没想到这小郎君顿了顿,又对着姜悔和年表兄问道:“在下卫琇,在家中排行十一,敢问两位兄台高姓大名?”
  姜悔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这分明就是不好打探小娘子的名姓,另辟蹊径地从兄长处下手呢!凭你长得好又如何?凭你是卫家人又如何?
  然而对方已经自报家门,他也不能失礼,只得僵着脸不情不愿地道:“在下姜悔,在家中行二。这是在下表兄马融。”阿年一年到头难得听到几回大名,竟未发觉是在唤他,半晌才回过神来,学着他们的样儿行了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礼。
  姜明霜在一旁悄悄扯扯年表兄的衣摆,小声用济源话问他:“哎,就是那个卫十一郎莫?”阿年恍然大悟,与表妹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怪道这么俊!”
  钟荟这些日子一个不防就被这两个人灌一耳朵济源话,眼下能听个八九不离十,心道卫十一郎什么时候都成了闻名遐迩的洛京名胜了?
  卫琇听闻他们是姜家人,略一想便猜到大约是宫中姜婕妤的亲眷,他离京多年,只大概知道姜家的发迹史,见这清秀俊逸的少年郎气度不俗谈吐温雅,心下有些诧异,不过卫家人素来好涵养,面上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依旧一派温文和煦。
  姜悔只猜对了一半,卫十一郎确实是不怀好意居心叵测,不过觊觎的不是他家宝贝二妹,而是他二妹的宝贝蜜饯。
  钟荟看着庶兄一脸戒备,忍俊不禁道:“阿兄,无妨,妹妹和卫公子有过一面之缘,确实欠了人家钱。”
  忍不住又含沙射影地刺了卫十一郎一下:“公子记性真好,上回多亏公子仗义疏财。”
  她一行说一行从袖子里掏出钱袋,摸出块半两重的素银饼子,大大方方地递给他,用公事公办银货两讫的口吻道,“公子收好,不必找了。”言语间浓郁的市侩气简直打消了姜悔对他好妹妹与外男私相授受的疑虑。
  卫十一郎一脸当之无愧地接过来,全没有要找钱的意思,转手就给了招呼他的老店主,指着一只单脚用麻绳拴在架子上的鹩哥道,“这只看起来不错,会说些什么?”
  钟荟也不懂挑鸟儿有什么门道,乍一看觉得一排五六只鹩哥儿中就属这只毛色最稀拉干枯,圆溜溜的眼珠子也有些无精打采,心说这卫家小子眼可真瘸。
  卫十一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对着姜悔解释道:“雌鸟比雄鸟更擅学人言,声音也清脆。”
  “卫公子真是行家,”掌柜先前只从衣着气度判断出卫琇家世不一般,没想到如此不一般,半躬着身子一脸为难地道:“倒不是小的不愿卖,可这鸟儿上回叫个客人教了几句玩笑话......”
  “是何玩笑话?很难听么?”卫琇兴致盎然地问道。
  “那倒也不是......”掌柜的仿佛肠胃不适。
  卫琇随手拿起架子上的小竹勺,从食皿里舀了些黍米,逗着那鸟道,“叫来听听,叫了与你黍米吃。”
  那鹩哥腹中墨水远多过姜大娘和年表兄,十分锦心绣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养怡之福!可得永年!阳春布德泽!延寿千万岁……”
  “这不是说得挺好么?”卫十一郎大惑不解。
  那鹩哥儿越说越欢,寓意吉祥的诗句倒完了不算,开始显摆起百鸟鸣来,学完画眉学黄鹂,学完黄鹂学绣眼,啁啁啾啾个没完,急得那店主一个劲拿袖子揩脑门上的汗。
  钟荟心里冷笑,这老翁装得倒挺像。什么玩笑话压根就是托词,八成嫌卫十一郎出的价低,又碍于他身份不敢讲价,故而寻个莫须有的由头把这奇货可居的鸟儿留下来,等旁的买家出好价。
  纵然卫琇人情世故上有些迟钝,此时也回过味来了,从自己钱袋子里掏出个约莫二两的金饼子来,递给那店家道:“恕我眼拙,先时未曾看出这鹩哥儿如此稀罕,老人家见笑了。”
  那店主直想哭,见那黄澄澄的金子又想笑,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抖抖索索接过那块烫手的金子,觉得自己百口莫辩:“公子,小的真不敢诳你,那鹩哥……若是那鹩哥说什么浑话,您尽管叫人拿来换。”
  一边说一边将拿根绑住鹩哥儿腿的麻绳解下来,小心抓着鸟儿的翅膀塞进个紫竹鸟笼里,恭敬地递给卫琇,想了想还不放心,叮嘱道:“公子,若这鸟儿乱说嘴,您可得拿来换呐。”
  卫十一郎买到了心宜的鹩哥也不走,也不嫌这铺子里气味不佳,自顾自东瞧瞧西瞅瞅。
  钟荟艳羡地看了看那只其貌不扬但经纶满腹的内秀鹩哥儿,对店家道:“同这只一样能说人言又能学各种鸟叫的还有么?”
  店家无奈地一摊手:“小娘子,不怕您笑话,这只鹩哥儿也算是敝店的镇店之宝,不防叫个......贵客教了些浑话,污了声口,老朽敢跟您道,莫说全洛京,就是整个大靖,都未必找得出第二只来。”
  钟荟心道二两金子就能镇住你这店,哄黄口小儿呢。只得在余下的几只毛色漆黑油亮的雄鹩哥里挑挑捡捡,可见识了镇店之宝的本领,其余的就难以入眼了。
  卫十一郎见那小娘子一脸沮丧,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上回不小心将你的蝈蝈儿弄坏了,这只鹩哥儿就当卫某与女公子赔礼道歉,还请不要嫌弃。”
  钟荟狐疑地打量着他那张无懈可击的俊脸。
  卫十一郎便对姜悔道:“劳烦姜兄替令妹收下吧。”
  姜明霜看不懂了,掰着手指合计了半天:“起初咱们二娘欠那卫小郎君两个钱,还了他一个银饼子,卫小郎君拿这银饼子买鹩哥儿,又贴了二两金子进去,结果把这鹩哥儿送与二娘,他这是赔了多少个啊?”
  “二两金子莫?”年表兄不太确定,“这银饼子是二娘的,不对不对,二娘把银子给了卫小郎君,便是卫小郎君的了......”
  姜悔大约嫌他们的难题不够棘手,还来添乱:“卫公子这礼太贵重了,若是公子不吝割爱,不如转售与我们。”
  卫十一郎想了想,非亲非故的送礼给人家小娘子也是不妥,便点头答应了。
  姜悔说得大义凛然,然而一穷二白,最后慷的还是他二妹的慨,一只鸟花了二两足金,钟荟有些肉痛,不过一想这鹩哥儿的不凡,便觉得这二两金子花得也算值了。
  钟荟喜滋滋地回了自己院子,叫阿枣将鸟笼挂在廊下,学着卫十一郎的样子拿小竹勺舀了黍米逗它说话:“乖鸟儿,念首诗,念得好与你黍米吃。”
  那镇店之宝倒也没什么架子,立在横杆上扑腾了两下翅膀,伸伸脖子,煞有介事地“咳咳”清了清嗓子,听声口仿佛是个年轻女郎:“卫十一郎!举世无双!卫十一郎!国色天香!老女不嫁,踏天唤地!卫十一郎!我欲与君相知......”说到此处惟妙惟肖地叹了口气:“唉!”
  钟荟隐约知道那无良贵客是谁了。


第57章
  时近端阳,暖风里带着开败的荼靡陈酒般的气息,熏得人昏昏欲睡。
  前日表婶苏氏托了入京办事的同乡带了土仪过姜府,并捎话给年表兄责其尽早归家,年表兄得了母命,也不好意思再叨扰,执意要回去,姜老太太挽留不过,只得叫仆役套了车送年表兄回济源去。
  姜大娘自小与年表兄一起长大,几乎是形影不离,自是万分不舍,好在近来两位先生那里的功课十分重,仪礼、诵经、习字、抚琴、绣花,满满当当地从日出排到日落,倒没什么空闲去理那些离愁别绪了。
  因着临近端午,吴先生新近教了他们制长命缕之法,以便届时做来分送尊长和亲朋。吴先生做事很是一丝不苟,嫌恶市售的五色丝色泽不佳,带着一干女弟子从染练开始亲力亲为,这活听起来不难,做起来却是工序烦杂,光是将素丝染成青、朱、白、玄、黄五色便花了好几日,极是考验耐心。
  钟荟惯会偷懒,抚琴读书还罢了,女红是绝耐不下性子脚踏实地去学的,更不愿将手染得五彩斑斓,姜大娘便自觉地将妹妹那份也包揽了。
  这日傍晚姜大娘在院中理丝,钟荟取了桐木小琴放在膝头,弹吴先生教的新曲《碣石调幽兰》,她有前世的功底在,学起来得心应手,不过在刻意掩饰下,她的指法远不如兢兢业业的三娘子流畅熟练,姜大娘听着那时断时续磕磕绊绊的琴声,很是为她捏一把汗。
  四月末的天气已经有些燠热,钟荟抚了一曲手心已经出了层薄汗,便放下琴站起身来,叫阿杏去小厨房要冰镇过的瓜果,自己拿起搁在一旁的织成团扇晃着,去训那廊庑下的鹩哥儿。
  钟荟取名字乏善可陈,那芦花鸡叫阿花,便将这鹩哥儿唤作二花,与它二两金子加半两银子的高贵身世很不相称,不过这雌鹩哥的毛色有些杂,也算是另一重意义上的实至名归。
  二花自打在此地安家落户,便未学会什么新词。钟荟训了三五日没了耐心,觉得院子里有个活物成天扯着嗓子抒发恨嫁之情十分有伤风化,想将它放了,由它祸害别人家小娘子去,可姜大娘因着那二两金子死活不让,她只好迂回行事,某一日清晨喂它黍米清水时假作忘了将笼门关上,不想那鸟儿物似主人形,直到他们下学回来仍旧在那笼子里啄黍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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