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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 [金推] (写离声)


  见到凌风台的时候,钟荟恍然大悟,常山公主为何大费周章将人抬到此处,若是她坐拥这片胜景,恐怕要在此地结庐而居再也不肯下山了。
  那高台前凌悬崖,后倚楼阁,木梁悬空直插入峭壁中,以此为基构台其上,地面和阑干皆为香木,台上支起了白纱帐,帐外立着几名侍女,四周云雾缭绕,几乎分不清何处是纱,何处是雾,数名妙龄少女三三两两坐于帐中,弈棋的弈棋,抚琴的抚琴,焚香的焚香,看不清面目,那身姿已如世外仙姝。
  姜明淅已经看呆了,钟荟却免不了在心里暗暗发笑:这台起于云根处,白纱帐便设得多余,可谓是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还遮挡视野,而那精雕细琢的阑干更是俗不可耐,画蛇添足,若是她,这阑干大可以拔除,那么宽阔个台子难道还怕掉下去?就算不幸失足,那也是死得其所,为风雅而死,岂不是最风雅的死法?——要论装腔作势,若钟十一娘认第二,放眼整个洛京无人敢认第一。
  帐外的侍女将姜氏姊妹领入帐中,少女们语声渐悄,含笑望着他们。
  已有不少客人到了,占据主人席的女郎年龄稍长,生得朱唇皓齿,眼若晨星,眉峰高挑,为她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凌厉,虽着了一身家常的赤金色宝花罗单衣,那久居人上的气度却不容置疑,显是常山公主本人了。
  钟荟和三娘子上前行了礼,常山公主坐在独榻上八风不动地受了他们的礼,颇有皇家威仪地点点头道:“二位不必多礼,今日在我这园子里没有君臣之分,惟有宾主之谊。”
  她一行说一行将目光落在盛装的三娘子脸上,挑了挑眉,又去细看二娘子,只一眼,便将手中的牙骨晓日春山绘扇一收,笑逐颜开地站起身来,一咧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满面春风地上前挽起钟荟的胳膊,对诸人道:“这两位是姜婕妤娘家的二娘子和三娘子,我说姜家出美人吧,你们瞧瞧。”
  方才她一本正经的时候还挺能唬人,可惜一见美人便原形毕露,钟荟心头立即涌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福至心灵:这不是上巳那天月旦男子的女郎么?当日与她略说过几句话,想是从那宫里出来的花红果上猜到了她的身份。
  在场的少女见公主起身相迎,便不好再坐着了,也纷纷站起来,钟荟略扫了一眼,就看到了几个熟人。
  与她最相熟的是卫家十二娘,她才貌不如卫七娘那般出众,性子也有些羞涩怯懦,放在人堆里却已是出类拔萃,得知俩人身份,脸上微露讶色,又忍不住好奇地朝他们望,钟荟对上她的目光,朝她笑了笑,卫十二娘因家教使然没挪开眼睛,犹疑地欠了欠身,脸颊上却慢慢升起红晕,渐渐蔓延到耳朵根。
  而那武元乡公主着一身桃红绣银瑞香广袖罗衫,樱草色蜀春罗下裾,她的生母是胡姬,生得肌肤胜雪,高鼻深目,别有一番与众不同的美态。她微眯着一双深邃美目,正好整以暇地打量姜明淅,钟荟一见她那神情就知道准没好事。
  不过还不等那刺头发难,一名身着紫衣的娇小少女先开口了:“可是姜令史家的小娘子?”
  在场诸位小娘子中有年幼或其它州郡来的,本对姜家门第不甚了解,而她刻意点出姜家姊妹俩父亲的官职,要说不是别有用心,钟荟是不信的。
  那少女大约十来岁,生得杏脸桃腮,眉心一点朱砂痣,桃花眼中七分天真三分妩媚,一笑便是两个深深的梨涡,说起话来却藏钩带刺:“真真是名不虚传,莫说我们这些蒲柳之姿,恐怕连卫家阿姊都叫比下去咯。”
  常山公主有些不悦地斜睨她一眼,可一见眉间那点俏色,心肠已软下三分,然而一回头冷不丁看到姜二娘那不可方物的小脸蛋,又觉得不能放任这么个小美人叫人欺负了去,她为了将这碗浑水端平简直操碎了心,最后还是人不如新,对新美人的眷顾占了上风,沉下脸道:“少说两句显不出你伶俐是不是?姜家妹妹年纪小,又是初来乍到,我可不许你欺负他们。”对姜家姊妹道:“这是萧尚书家的十娘。”接着又向他们介绍在场诸人。
  姜家姊妹上前与他们一一见礼,序了年齿,以姊妹相称,秦刺史家的二娘子与钟荟年龄相当,只稍长了月余,方才出言不逊的萧十娘十岁,其余诸人皆在十岁以上,最年长的是公主殿下本人,年前已行过了及笄礼。
  三娘子是所有人中最年幼的,一时间成了众人的焦点。她突然多了这些个尊贵的阿姊,个个姿容不俗,令人倾心,这个问她师从,那个问她在读些什么书。
  姜明淅受宠若惊,心潮澎湃,连帷幔做的裙子都抛在脑后顾不上遮了,绞尽脑汁斟酌如何作答才能不着痕迹地展示自己的才学器局,就在这时腹中突然一紧又一松,来不及控制事态,便有“咕噜噜”一串肠鸣声发了出来。
  三娘子求仁得仁,果然一鸣惊人了。


第36章 雅集(二)
  帐中一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萧十娘将绘扇往上挪了挪,遮住嘴,可眼睛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卫十二娘低垂着头,露出红红的耳朵尖,简直叫人怀疑方才那声音是她发出来的。更多小娘子只作没听见,愣怔片刻过后,便又如常谈笑起来。
  对待不雅的人和事,世家女子自有一套约定俗成的应付手段,那就是听不见,看不见,只当不存在。
  姜明淅一时间倒有些侥幸起来,说不定离得远他们没注意到呢?略微松了一口气,在袖中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便听那长得像胡女的高挑粉衣少女“扑哧”笑了出来:“姜家妹妹说什么?我没听清,可否再说一遍?”
  三娘子那副肠胃却是个通敌叛国的蠹贼,当即应命,一阵搅动抽搐,又发出一长串“咕噜”声,比之先前更悠然更嘹亮。
  那武元乡公主乐得拊掌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
  姜明淅像叫人当头泼了盆冷水,熊熊燃烧的上进之心被浇得湿冷一片。她咬着唇,睁着眼不叫眼中蓄着的泪滚落下来,可越是这样越是控制不住地眨了眨眼,两串泪珠扑簌掉了下来。
  她从小到大没遭遇过如此奇耻大辱,阿娘又不在身边,只一个顶不了事还与她颇有龃龉的嫡姊,说不定还在看她好戏,可心里这么想着,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二娘子身边靠了靠。
  钟荟作为她阿姊,断然不能看着妹妹哭自己置身事外的,从袖子里拿出帕子递与三娘子,拍了拍她的胳膊劝慰道:“好了好了,莫哭了,多大点事,不就是饿了么。”又抬头冷冷地与那武元乡公主对视一眼,道:“人食五谷,谁的肚子还没叫过呢,责人斯无难,快将眼泪擦擦。”
  前世的她算是洛京第一风雅人物了吧,有阵子她阿娘听信庸医谗言,换了个莫名其妙的新药方,那不堪的几日她真是至今不愿回首。
  钟荟的话音不高,可在场的人都听见了,几个年纪小城府浅的暗暗交换诧异的眼神,萧十娘的桃花眼中则流露出玩味之意,谁都知道武元乡公主司徒香是个逮谁咬谁的疯狗,常人见了她都绕道走,多看一眼尚且要被惦记上,这么明火执仗地怼回去,这屠户家的娘子胆气大约是比别个壮些。
  三娘子从嫡姊手中接过帕子小心掖了掖腮边和眼角的泪,心里却将她一起埋怨上了,站着说话不腰疼,横竖丢脸的不是你。
  钟荟连她肚子里有几根肠子都一清二楚,如何猜不出这小白眼狼的想法,不过她本来也没指望姜明淅领情。
  常山公主本来看那姜三娘小小年纪没长开,傅粉涂朱,打扮得老气横秋,又拿腔拿调的全不见幼童该有的稚拙可爱,并不十分看得上眼,然而此刻遭逢意外,虚架子端不住了,梨花带雨的反倒有几分可怜,惜花之心顿起,对那武元乡公主也颇有微词,后悔不该色令智昏,因那贵女中难得一见的胡姬面容而将这惹祸精放进门。
  她朝那武元乡公主瞥了一眼,目光中暗含告诫,那女子一脸不忿地挑了挑眉,嘁了一声,终究慑于常山公主的地位身份,没再继续火上浇油,和姜家姊妹这梁子却已经暗中结下了,狠狠地剜了钟荟一眼。
  常山公主蔼然对姜三娘道:“是急着出门没来得及用早膳么?”唤了侍女来吩咐道,“带姜家小娘子去后头阁子里用些好克化的汤羹点心,”看了看她那满是脂粉的脸又嘱咐道,“将脸好生洗一洗,你本生得肤若凝脂,毋需涂脂抹粉的,以后莫再敷粉了,免得伤了皮肤。”
  众人一看这光景,就知道公主殿下怜香惜玉的老毛病又犯了,有几个促狭的已经掩口轻笑起来。
  三娘子叫侍女领着走开了,钟荟便落了单。适才姜家姊妹与武元乡公主的过节在场的小娘子都看在眼里,本来也是看在常山公主的面子上与他们说几句场面话,如今更不可能明知故犯地去触怒那蛮不讲理的乡公主。
  卫十二娘倒是一脸不安地频频回顾,嘴唇翕动了几回,她设身处地觉得姜家娘子心里不好受,想要起身安慰她几句,可终究鼓不起勇气,还是作罢了。
  钟荟也落得清静,索性出了纱帐倚着栏杆上看风景。常山公主还算仗义,管杀也管埋,和难得回京的秦四娘寒暄了几句,便来外面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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