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明白,这就去查,”蒲桃皱着眉头,咬了咬嘴唇犹豫道,“这事要不要回禀老太太和夫人?”
二娘子为难地绞着手指,半晌拿不定主意,期期艾艾地望着她道:“我也没经过这样的事,你说呢?”
“依奴婢之见,暂且先别回禀吧,万一是咱们的人弄错了,倒叫他们白担心一场,”蒲桃交叠着双手,右手食指轻轻在手背上点着,若有所思地道,“先暗暗查访,免得弄得人心惶惶,今日可以找个别的由头将可疑之人羁留在院中,待夜里落锁后再搜屋子,小娘子您看如此可好?”
钟荟感激地点点头:“再妥当不过了,还好有你在,否则我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还有......”蒲桃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地道,“这玉连环虽是在娘子卧房里丢的,别处的东西难保没有缺漏,不如趁此机会将奁箱、库房都盘点一遍。”
她沉吟片刻,又愧疚地对阿枣道:“我虽信你为人,但暂且要委屈你避避嫌,毕竟你是最后看见白玉连环的人。”
“你怀疑我?!小娘子也怀疑我么?”阿枣猛地抬起头,悲愤地望向二娘子,见她并无异议,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嘴唇抖了抖,两颗豆大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双手捂着脸奔了出去。
蒲桃叹了口气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这小丫头就是性子太急了。”说罢向二娘子行了个礼,也转身出去了。
与钟荟料想的一样,整件事查起来异常顺利。能出入她卧房而不令人侧目的统共没几个人,蒲桃很快便将可疑之人罗列了出来。除了两个打扫屋子的粗使婢子,一个抱了被子出去晒的婆子,剩下嫌疑最大的就属季嬷嬷了。
那婆子奉了季氏的差遣,进去抱了床被子即刻便出来了,而那两个婢子同进同出,除非两人合谋共犯,否则绝无作案的时机。况且橱子是上了锁的,那白玉连环固然玲珑可爱,屋子里值钱的物件比比皆是,谁会特地去撬锁?
而那柜子上的锁一共三把钥匙,蒲桃一把,阿枣一把,季嬷嬷一把,家贼是谁似乎已经昭然若揭了。
蒲桃也傻了眼:“不会吧,季嬷嬷在府上这么多年了,犯得着偷这么个小玩意儿?”
“必是记恨我上回发落她!我一直念她是乳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凡事姑息担待她,没想到她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小库里的物件可清点过了?你说得对,这么个小玩意儿怎能令她餍足!”钟荟忿忿地将手中的金连环往案上一敲,她有许多个连环,金的,银的,青玉的,墨玉的,紫玉的......只不过白的那个温润细巧,平常把玩得最多。
“奴婢不识字,若要盘点恐怕还得劳驾娘子您,”蒲桃想了想道,“这库房原先是季嬷嬷和阿柰一同管着,因阿柰识文断字,有东西入库向来是由她登记造册的,季嬷嬷即便有那个心,想来应该也不敢动那些在册的东西。倒是后来婕妤娘娘赏的那批东西送来时,阿柰已经不在了,咱们几个又都不通文墨,因而还未造册,那尊沉香兽和一套水晶琉璃碗是日常在用着的,其余物件都单独装了个箱子收在库里,若有什么......应当就出在那箱东西上,奴婢当日清点过,名目虽想不起来,但大件小件的数目是记得的。”
钟荟对她的话不予置评,却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笑道:“这还是我头一回听你说那么多话呢!”
蒲桃眸光一闪,抿抿嘴,状似羞惭地低下头:“小娘子惯会取笑人,奴婢不多嘴便是了。”
“我哪里敢笑你,”钟荟啧啧称奇道,“看不出来咱们院里还藏着个女陈平,着实有些大材小用呢......。”
“小娘子说哪里的话,奴婢生得笨,所以凡事多留个心眼罢了。”蒲桃微微一笑,眼底却看不出丝毫波澜,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便转身出去了。
蒲桃料事如神,一清点那口箱子里果然少了几样小物件,钟荟心中了然,吩咐下人将院门看紧。
季嬷嬷似乎也觉出了什么,到了申时按捺不住,一瘸一拐地来找钟荟告假,撩起裤腿向钟荟展示她高高肿起的脚踝:“小娘子,老奴原本想着自己拿热巾子敷一敷,拿药油揉一揉便罢了,不成想今日起来肿得一发厉害,思来想去还是求小娘子垂怜,差人送个信与老奴那不肖的儿子,令他接了老奴去医馆瞧一瞧,买几帖药来治一治。”
“嬷嬷伤成这样怎么好来回走动?”钟荟不忍心看似地将视线挪开,“我这儿有上好的药油,还是上回婕妤娘娘赐下的,可不强似医馆的药?”
季嬷嬷还待分辨,钟荟已经着阿杏去取药油,她只能把话咽了下去,惴惴不安地回下人房里躺着。
过了戌时,院门早已落了锁,同屋的赵嬷嬷已经打起了鼾,季嬷嬷仍然心乱如麻辗转难眠。就在这时,蒲桃提着灯,带着两个粗壮的婆子,“砰”地一声推开了她的房门。
第23章 连环(一)
季嬷嬷诈尸一般从床上弹起来,脑后一阵发冷,三魂六魄仿佛争先恐后地想挣脱出她的身体,却无路可逃,最后在那方寸之地缩成一团。
然后她的脚踝尖锐地抽疼了一下,这一抽好像将那团紧缩的神魂又抽回了四肢和腑脏中,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你们做什么?半夜三更的!见我老婆子好欺负都来踩一脚是不是!”她连滚带爬地站到床上,眼角余光瞥到赵轴儿那老东西也坐了起来,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笑。
“对不住,搅了两位嬷嬷的好眠,”蒲桃恭恭敬敬,满含歉意地道,“小娘子库里丢了几样东西,我奉了小娘子的命来找一找,两位嬷嬷是积年的老人了,想是与你们没有干系的,我们不过是例行公事,多有得罪了。”
赵嬷嬷闻言小声嘟囔了几句,把箱笼等家什从床底下拖出来往屋子中间一放,没好气地道:“你们要搜就搜吧,我老婆子就这么些破衣烂衫,看你们能搜出什么来。”
那两个婆子也不客气,轻车熟路地把箱笼里的东西抖落到床上,仔细翻检了一遍,一无所获。
“多谢赵嬷嬷。”蒲桃客气地一福,转头对季嬷嬷道,“嬷嬷也与我们行个方便吧。”
“行什么方便?茅坑才给你行方便,我可没茅坑的肚量!”季嬷嬷嘴里唧唧哝哝地骂了许多难听话,蒲桃只当没听见,向那两个婆子使了个脸色,他们点点头,从她床下拽出几个半新不旧的竹箱笼。
“谁敢碰我的东西!看我不剁了她的爪子!”季嬷嬷急得在床上跳脚,可惜她瘸了一只脚,没跳两下就一屁股坐在床上,唉唷唉唷地抱着脚呼痛。
两个婆子不理她,一人拎起一个箱子往地上抖,抖出一地的鸡零狗碎,倒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只有一些碎银子和一些绫罗绸缎的边角料。
“看来两位嬷嬷这里是没有的了。”蒲桃如释重负地道。
季嬷嬷后背上提着的一条筋骤然一松,整个人松弛下来,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床铺还没搜过呐!”其中一个婆子说道,倒也不怕得罪人,“这其它屋子可都是翻了个底朝天,啥也没找出来,怎么向二娘子交代啊?”
赵嬷嬷还没什么话,季嬷嬷先跳起来了,把一双三角眼生生瞪成了菱形:“你们别欺人太甚!”
两个婆子对视了一眼,不去搜赵氏的床铺,倒径直朝她走过去,一左一右地竟是要上前把她从床上架开,季氏哪里肯依,索性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躺。
两个婆子如何看不出来猫腻,一个人去擒住她一条胳膊,一人拽住她一条腿,大力往床下拖,季氏负隅顽抗,肥短的身躯扭得像黄鳝一样,然而那两个仆妇是做惯了粗活的,养尊处优的季嬷嬷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嘴上笑嘻嘻地说着劝解的话,三两下把她拖下床,一人制住她,另一人掀开她的被褥,将手探入席簟下摸索。
探到床头时,季氏突然像服了大力丸似的,不要命地挣开桎梏扑上前去,被那婆子扭住两条胳膊再一次拽回去。
只听另一个婆子惊喜道:“有了!”从床板夹缝中摸出个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凑到灯光下打开一看,果然是一些小杂件,其中有几枚红玛瑙的小花钿,紫檀镶螺钿的粉盒,米粒大的珊瑚珠串成的手串,还有绣诗经草木的宫帕几条,却没有白玉连环的踪迹。
“那几条宫帕我记得,是正月里婕妤娘娘赏的,”蒲桃难以置信又失望地瞥了一眼季嬷嬷,对那搜检的婆子道,“其它物件原样包好,一会儿我拿去给小娘子过目。”
赃物就这么摊在了灯光下,丝毫不容辩驳。然而季嬷嬷感到无比愤怒,这是怎么了?为何人人都要与她做对,捉她痛脚,看她好戏?她不过是顺手拿了几件小东西,难道不是她该得的么?那样的东西成山成海,全堆在库房里积灰,八百年也不会想起来,他们为何要来揭她底,为何不能睁只眼闭只眼,为何要将她一个本分的妇人诬作贼?还有没有天理了?
赵轴儿和那两个婆子脸上全都挂着黏答答的笑,还有蒲桃那小娼妇,板着一张脸,活像是纸糊出来烧给死人的童女,可那对招子里也盛满那种黏答答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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