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姜昙生纳罕,日常折腾它的不就是你么?怎么还倒打一耙了!今日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突然着紧起这鸟儿来了!不过这些话他是不敢说的,他一朝被蛇咬,到现在还有些怵这二妹。
姜明霜看着不明就里的阿兄,不无得意,捂着嘴哧哧笑了一阵,方才问道:“阿兄找我们俩有事么?”
“哦对!”姜昙生这才记起自己是来当氤氲使者的,笨手笨脚地从胡床上爬下来,转身回到听事里,把方才放在案上的一只两尺来长一尺来宽的桐木匣子打开:“前日去逛市集,给你们姊妹几个淘了些小玩意儿。”
姊妹俩凑上去一看,里头是些香粉、丝帕、玉带钩、翠钿等小娘子喜欢的物件。
姜明霜拿起一个小巧的青瓷盒,先翻过来看了看盒底,却没有找到底宽,打开盖子一瞧,里头是凝脂一样的香膏,她将之凑近鼻端闻了闻,奇道:“咦?这茉莉花香膏不是贡品么?”
钟荟揶揄地瞥了大姊一眼,怪腔怪调地拖长了声音道:“哦——是贡品啊——”
姜明霜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红着脸要去撕妹妹的嘴。
“阿姊说是贡品那一定错不了的了,阿兄上哪儿淘来的?皇宫么?”钟荟带着笑望向姜昙生,她才不信这阿兄没事会给他们淘这些东西——倒不是说姜胖子不疼妹妹,实在是天生少根筋,根本想不到这么细致的事情上头去。
“唔……唔……”姜昙生急得抓耳挠腮,在心里把萧九郎骂了十七八遍,送什么不好,弄个贡品来,这不是存心坑他么!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含糊道:“管恁多做什么,你们拿去用就是了,贡品不是更好了么!没准儿是哪个内侍宫女偷出来卖的呢?对!必定是这么回事了!”
“好了,阿兄回去了,”姜昙生急急忙忙地把盒子撂下便要走人,走出两步突然想到什么,对着二娘子招招手道,“阿婴啊,你过来一下,阿兄有个事儿同你说。”
“我听不得呀?”姜明霜佯装不悦地抗议,姜昙生又是一阵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阿姊你别逗他啦!”钟荟一边嗔怪一边跟着姜昙生走出屋子,穿过庭院,出了院门。
姜昙生左右张望了一番,确认无人经过,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装着的物件,递给二妹,心虚地道,“这是单给你的。”
“都是一样的姊妹,阿兄如何还厚此薄彼?”钟荟撇撇嘴道。
姜昙生将把袋口的抽绳解开,从里头取出一块小巧的白玉双鱼佩摊在手心里。
双鱼佩本没什么稀罕,不过这一枚胜在雕工生动细腻,两条鱼姿态各不相同,栩栩如生,粟米大小的鳞片清晰可见,绝不是一般珠玉工匠的手笔。
钟荟袖着手不去接:“这难不成也是宫人偷出来卖的?”
姜昙生讪笑着道:“想必是吧…… ”便要往她手里塞。
钟荟决然地将东西推回去,斜了他一眼道:“阿兄,你莫同我打马虎眼,不管这是哪位托你送来的,怎么来的你还怎么还回去,我不会拿的,方才那些东西我也不要,旁的姊妹愿意收就让他们收着吧,只当是你送的了。”
姜昙生见她已经猜到了,索性道:“阿兄也不是有意瞒你……这玉佩是萧九郎亲手雕的。”
“我不管什么萧九郎萧八郎的,总之你把它还回去,”钟荟想了想,为免节外生枝,还是一次将话说开了的好,便道,“阿兄,我已经同阿婆说好了,什么范四郎、萧九郎都不嫁。”
姜昙生握着玉璧思忖了半晌,只得原样收回去:“行吧,我去回了他。”
钟荟打发了姜胖子,心满意足地回到院子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将细环饼叫过来:“那罐‘相煎何太急’还剩多少?你替我都取出来包好,明日我要带到公主府去。”
细环饼领了命去了,不一会儿回来禀道:“小娘子,奴婢同您说件事儿,您莫要急躁……那梅条……长了毛……”
“啊?”钟荟没明白过来长毛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发霉了……”细环饼几乎是哽咽着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死了人呢。
钟荟这才明白过来,再一想,家里这些收在地窖里的尚且发了霉,给阿晏那包在她袖子里不离身地捂了一个多月,岂不是霉上加霉?
阿晏他全吃了……钟荟如遭雷劈,脑子里嗡嗡直响。
***
第二日,钟荟起了个大早,让婢子将昨天去梅四娘的铺子买来的一罐玫瑰蜜枣装上车,迫不及待地往长公主府去了——她得先到那里换衣裳,然后坐长公主府的车马去钟家。
折腾了一番终于到了钟府,一打听,卫十一郎却已经回家了,而下次的课在六日后。
有了上回的前车之鉴,钟荟对那蜜饯再不敢掉以轻心,简直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矫枉过正地把罐子搁在回廊角落里,仍然不放心,每日都得打开确认几次才放心。
如此忐忑地捱了六日,终于又到了休沐日。
卫琇天未亮便起来了,盥洗更衣完毕,在窗前盯着那天空一点点亮起来——仿佛有他盯着,天空就能早些破晓似的。
不过他到了钟府却没有立即去找姜二娘,而是先去了钟熹的院子。
钟老太爷前日起夜着了凉,有些咳嗽。
卫琇将去凉州的事告知,末了郑重其事地跪下来行了个大礼道:“阿晏有个不情之请。”
***
钟荟卯时未到就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捱到天色微亮,叫了阿杏来替她盥栉梳妆,在房中坐立不安地走了几个来回,还是忍不住掀开门帷走到院子里。
昨日下了半夜的雪,庭中的草木银装素裹。此时离上课时间还有近一个时辰,常山长公主屋子里没有丁点动静,想是还没醒。
钟荟自己也不知道大清早的站在寒风里做什么,只是一颗心太雀跃,若是待在一处不动,好像随时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
她绕着院子踱了一圈,鬼使神差地将院门一推,整个人都僵住了。
卫琇就站在门口,披着狐裘,怀里抱着个衣箱大小的藤箱,一脸茫然。
“卫公子什么时候来的?在这里等很久了么?”钟荟红着脸道。
“不久,刚刚才到的,你起得真早。”卫十一郎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下颌点点怀里的箱子解释道,“给你带了一点吃的。”
钟荟看了看那硕大的藤箱,觉得他们两人对“一点”的理解有些分歧。她上回只不过送了他一包梅条,还是长了毛的,他就回报了一大箱吃食,真可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是这么多......他这是喂猪么?
钟荟红着脸赧然道:“多谢卫公子。”说着便要去接。
卫琇轻轻一让:“太重了,若是方便的话我放进屋里去吧。”三十来斤的东西捧了半天也是挺累的。
钟荟便默默地把门口让了出来。
卫琇按着她的指示把箱子搁在堂屋里,然后立即退了出去,两人隔着两丈的距离站在围墙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去凉州,”良久卫琇终于打破沉默,“大约两三个月才能回来,最近都不能来授课了。”
钟荟吃惊地抬起眼,旋即脸上现出不加掩饰的失落来,半晌才道:“卫公子一路上多加小心,西北苦寒,风雪又大,多带些厚衣裳。”
卫琇觉得有她这句话,就是掉进冰窟窿里也不会冷的,嘴角的笑意慢慢荡漾开:“嗯,你也保重,我很快就能回来的。”
钟荟突然想起廊庑上那罐玫瑰蜜枣来,匆匆说了句“你等等”,便转身跑进院子里将罐子抱了出来,递给他道:“带在路上解闷吧。”私相授受这种事情,她一回生二回熟,颇有些心得了。
“是铺子里买的,”钟荟又补充道,“我查验过,是新鲜的。”
卫琇忍不住促狭地笑起来,神情终于有些像他这个年纪的小郎君了。
钟荟心里酸涩难言,没头没脑地道:“你怎么那么傻呀!”
“嗯,是傻,”卫琇珍重地抱着罐子,眉眼弯弯地道,“往后有劳你多担待了。”
钟荟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心顿时狂跳起来。
“我方才去见了钟公,他近来身体有些不适,走之前怕是来不及了,”卫琇顿了顿道,“等我从西北回来......”
接下去的话钟荟已经听不清了,她觉得自己仿佛飘到了云上,周遭的天地仍旧是那个天地,可云、风、大地、草木、屋瓦上的积雪、雀鸟的啁啾......一切都像是全新的。
第123章
茅茨堂内, 常山长公主用手肘蹭了蹭钟荟,悄声在她耳边道:“你觉不觉得卫十一郎今日有些异样?”
今日天阴欲雪, 钟蔚寻了个由头在自己院子里躲懒,常山长公主终于能分出心神泽惠旁的美男子了。
钟荟心知肚明,却佯装不知,托腮抿嘴一笑, 反问道:“哪儿异样了?”说完忍不住又偷觑了一眼讲席上身姿秀挺的卫琇,他恰好也正向她望来, 四目相接, 目光只是轻轻一触,便都羞涩地看向一旁, 钟荟觉得心口里仿佛叫人浇了一瓢温热的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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