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巨大的烟花高高升起,在半空骤然爆开数层,金银两色交织,映的四方夜色有如白昼。
烂银碎金,炫耀长空,清晰地照在凌王妃的脸上。江风飒飒,吹拂白裘微动,她双手合十似是在默默祷祝,雪琢玉雕的面容带着圣洁与虔诚,炮声热闹的夜风中显得如此淡静,似乎一切尘世喧嚣都寂灭在她的温柔中,如此深刻的温柔。
那是一个妻子想起丈夫时的神情,柔软而宁静。
岳青云恍然失神,曾经在怀滦郡府不让须眉的果断锋锐,曾经在太极殿上俯瞰朝臣的从容高华,曾经在壅水高岭指点山河的奇谋聪慧,曾经在军机图前挥洒谈兵的运筹帷幄,似乎都根本是一种错觉,让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清平郡主,凤家嫡女,御前修仪,这一切都不曾存在。
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安静地站在丈夫身边的女人,同他并肩而立,不离不弃的女人。
或者,便是那只挽在她肩头稳定而温暖的手,让她的神情如此沉静,让她的微笑如此炫目。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绚丽烟火满天,唯有凌王,静静看着身边自己的妻子,少有情绪的眼中映着淡淡火光,一片柔情无边。
命中注定,只有这个谜一样的女子,才能让凌王的无情万劫不复,也只有凌王这样的男人,才会让如此女子倾心相许。更是只有这两个人,才值得他,值得斯惟云,值得唐初,值得卫长征追随左右,誓死相从。
岳青云深深舒了口气,望向远处的定峤岭,暗中遥祝。人世间总有些事情不尽人意,说不得,却偏偏亦叫人终生不悔。
“许了什么心愿?”见卿尘那样认真的合什许愿,夜天凌在一旁看着,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告诉你。”不知是被一朵烟花映红,还是突然害羞,卿尘脸上掠过淡淡的娇红绯色,妩媚动人。
夜天凌笑了笑,也不追问,只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刚刚也许了个心愿。”
卿尘抬眸询问,夜天凌道:“要不要交换听听看?”
女人天生的好奇,怎经得住诱惑,卿尘咬着红唇想了想,终于踮脚在夜天凌耳边悄悄说了一句。
夜天凌眸间笑意隐现,臂弯微收,低声说道:“这个不难,咱们今晚便努力就是了。”低沉的声音,暧昧的呼吸逗得卿尘颈间痒痒的,躲又躲不开,挣扎道:“轮到你了,快说!”
夜天凌抬手替她将一缕秀发遮回风帽中,清峻的眼中深亮无垠,微微扬眉,淡看这漫天烟火,缓缓说道:“但愿长醉不愿醒。”
心有灵犀,情意绵绵,卿尘明白他话中之意,含笑不语。
烟花耀目此起彼伏,似是绽开了无数的喜悦,丛丛簇簇,天上人间。
夜风激荡飘摇,江水带着无数流星般的光芒流逝东去,滔滔拍岸,浪声高远。
逝者如斯夫!卿尘微微仰首,看着彩亮光明洒照长空,绚丽多姿,绝艳惊人。
如此的夺目明亮,却又如此的短暂。
星辉流火,将最灿烂辉煌的一刻尽情绽放,转瞬即逝,陨落凡尘。
美丽的悲哀,最是叫人痴迷,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心间喜悦骤然落入一点哀伤。江风寒凉,刺的双目微酸,不觉竟有两行清泪悄然流下。
夜天凌像是立刻感觉到了她心绪起伏,俯身问道:“清儿?”
卿尘却转眼带着泪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太高兴,总觉得不真实。”她拉着夜天凌的手:“四哥,你陪我去放烟花好不好?”边说着就拉着他大堤那边举步跑去。
“慢点,”夜天凌无奈道:“没有人和你抢。”
岳青云他们见俩人突然过来,纷纷俯身见礼。夜天凌抬抬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卿尘从一旁侍卫手中取过香火,笑着准备去点引信了。
“我来!”他一把将她抓回:“不准自己胡闹。”
“那我们一起。”卿尘和他一同持了香火,触上引信。火花轻闪,夜天凌很快带着她后退几步,那烟花冲天而起,星星点点落得四处尽是光芒繁亮,却是那种近看的火树银花。
层层星光似是将周围化做了神奇的花火世界,璀璨明炫,卿尘拍手笑道:“太美了!”
斯惟云送来的烟花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精工巧做,品样繁多,卿尘挑挑拣拣,一个个亲自燃放来看,一时间笑闹嬉戏,玩的不亦乐乎。
夜天凌始终陪在她身边,光影此起彼伏,在他清淡的脸上投下若隐若现的笑意。卫长征在旁新奇的看着,忍不住同岳青云相视而笑,突然有神机营中兵士寻到他身边,说了几句话后将一样东西交给他。
“殿下!”卫长征上前一步,低声请道。
夜天凌回身,听他轻声禀报了什么事情,复又接过他手中一张信笺就着烟火明亮浏览看过,略一思索,交待了几句,便又回到卿尘身边:“还有哪个没试过?”
唐初和岳青云都立刻离开了大堤,卿尘知道定是军中有事,虽是意犹未尽,却懒懒说道:“我累了,不想玩了,咱们回去吧。”
夜天凌俯身一笑:“正在兴头上,怎么就累了?陪你再玩会儿。”
卿尘摇头:“真的有些乏了,留几个以后玩。”
夜天凌岂不知她的心思,说道:“并无大事,不过神机营截住一个虞夙遣来蜀地的密使,自有他们审着,明日再去也不迟。”
卿尘柔声道:“事关军情,怎好耽搁?还是去看看吧。”
夜天凌却接过她手中的香火,说道:“今晚哪儿也不去,就陪你。”眼中清光淡淡,一片干净的深黑,似是真的丝毫不挂心那些军务。
卿尘见他当真不打算过去,倒有些诧异,夜天凌剑眉一挑:“怎么,整日都是这些,竟连一晚也不容我歇歇?”
话说的随心,卿尘却蓦然心疼。他一年到头眼前心中尽是朝事军务,且不说那些艰难险阻,纵能事事游刃有余,也十分叫人疲累了。就这特别的一刻奢侈放纵,又如何?
那一夜,夜天凌陪卿尘燃尽了所有的烟花,夜色无边,似是永远会这样炫美,留在记忆深处,经久不褪。
后来真的累了,俩人才意犹未尽的回到别馆,夜天凌却待卿尘睡熟后仍去了军营,回来已近清晨。卿尘醒来时,只知道她依旧睡在夜天凌的臂弯中,百年修得共枕眠,他和她,已是修了万世,千生。
第18章 奇谋险兵定蜀川
圣武二十六年冬,长风,晴冷。
青州西岷侯府,两名便衣侍卫携西岷侯廖商的密信手令,护着北晏侯来使秘密出城,行至江边临岸雇了舟楫,顺水东上。
壅水悠悠,过尽千帆。
长楫入水轻点,不急不慢,船上舟子年纪不过二十左右,身量挺瘦,形容朴实,招呼客官进了舱中避风,自在船头掌楫。
客船杂在往来行舟间,远远看去似是大江之上一落飘叶,行了几程,悄无声息不见了踪影。
河道愈窄,渐渐入了密林山岵。
一个侍卫自舱内出来,“咦”了一声,回身对舟子喝道:“这是何处?为何离了主江?”
“这是一段近路,大爷没走过?”那舟子漫不经心地往他身后瞥了一眼,随意说道:“此程尽处,便是丰都鬼城。”
前途曲幽,杳无人迹兽踪,寂静的叫人心底悚然。那侍卫隐约觉得不妙,突然看到舟子眼中闪过与身份极其不符的精光,惊觉后方要发作,猛地脚下船身晃动,身体失衡的片刻,眼前微花,一杆竹楫已迎面袭来。
侍卫骇然抽刀,那长竹如附鬼魅,挟着劲风锐利,千重虚影中一点淡光疾驰,破入他匆忙抵挡的刀势中,不偏不倚穿喉而入,骤然带起一蓬细微的血花。
手中之刀似是戛然被斩断生机,凝空僵住。他双目圆瞪,不能置信的低头看着身前,喉间“咯咯”两声哑嘶,伏地倒毙。
另外一个侍卫察觉有异,匆忙持刀扑出舱外。
身形未稳,背后杀机袭来,猝不及防时颈间轻电般带过一丝冰凉,回头处,见那北晏侯密使手中寒光闪过,白练耀目,锋芒之上那抹的鲜血,变成了他看到的最后景象。
举手之间,一切悄无声息。小船依旧沿水行驶,平稳悠然。
那北晏侯密使顺势一带,身前侍卫倒入舱内,反手亦将另一具尸体拽入。抬手在面上抹了抹,露出本来面目,身上长袍抖落,底下是件粗布衣服,杀人的剑早不知隐往何处。
他自一个侍卫身上搜出什么东西,躬身出了船舱,捞起搭在近旁的竹竿笑道:“卫统领好枪法。”
卫长征亦笑道:“冥执兄的快剑,叫人看得手痒。”边说边伸手在船篷之上摆弄几下,乌篷客船化做渔船,再看不出先前痕迹。
冥执道:“若不是殿下有令军中不准私斗,倒真要讨教几招。”
卫长征无奈地耸肩,两人相视一笑,长风顺水,转过几道河湾,施施然往江水郡城中去了。
三日后,虞夙接到入蜀密使飞鸽传书,报说已与西岷侯达成协定,一切依计而行。白纸黑字加盖朱红信印,确凿无疑。
与此同时,蜀中壅水双渠穿山越岭大功告成,命名“安澜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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