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信贞一口老血就要喷洒出天际。
“叶、锦、绣……”
她恨她,恨极了。
卢信贞对锦绣的嫉恨,与其说,是现在整个卢家上下上下都对锦绣客气相待,令眼相看——特别是她的二兄长卢大相爷,简直偏心眼子不要偏得太过分厉害。看锦绣的眼神目光,完全是一份捧在手心儿含在嘴上。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这倒霉催妹妹便会把晦气寻到他这妖精似的老婆身上。因为锦绣从头至尾像撤换了一个人。所有的人都开始喜欢她……不管是卢老太太,还是孟静娴等人。是的,尤其是孟静娴。
卢信贞心里的那个恨与妒意。好几次,借着单独相处时间,都想拆穿锦绣那掩盖在裙子底下的狐狸尾巴。她说:“二嫂,你就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装什么?”锦绣却是微笑,装听不懂。“哼,装什么?”卢信贞一边拿帕子掸掸袖子,一边翻着白眼酸声酸气地笑:“我跟你说,这有些东西,就跟雪地里埋的死尸,想这日子久了,长了,自然会消减出来……我说二嫂,你说你在装什么?”
然而,话音未完呢,锦绣人却是已经走了。像看跳梁小丑似地,懒都懒得去理会她。
当然,卢信贞的倒霉就在于,不管是哪一次,正准备大肆对着锦绣这妖精骚货好好嘲讽奚落一场,可是,偏偏地,好巧不巧,就跟经过老天故意安排似的,每一次,不是“嗯咳”一声,卢老太太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她的身后——当然,也有孟静娴;就是她的那亲亲好二兄长卢信良,铁青着脸,倒背着两袖:“混账!老三,你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如此,日子久了,卢信贞自己也开始怀疑起来:莫非这锦绣,真的已经彻头彻尾换了一个人儿?而粗鄙拙劣的,竟是她卢信贞自己?
卢信贞实在讨厌这样的感觉。
是的,她嫉妒锦绣!她嫉妒!
卢信贞终于决定不再把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剪纸摔砸东西了。
“哼。”她心想:“不就是一个二嫂吗?这幺蛾子,本姑娘我还犯不着为她到这癫狂嫉恨的地步……”
癫狂个什么劲儿呢?她叶锦绣也配?!
屋外雪光弥漫,高高的院墙,又有一缕缕昏黄的落日阳光洒透庭院。雪堆了三尺来厚。卢信贞决定不再把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索性让丫鬟备了件莲青色斗纹锦上添花大氅,套了双瓦云红香鹿皮小靴,手捧着个银丝小珐琅暖炉,姿态高高冷冷地,到母亲的上房去看一看,坐一坐。因着冬至节日,府上的气氛也不寻常,卢信贞向来喜欢热闹,然而今日地,偏寻了一个安静幽僻之处随便逛走走。走至一处竹木桥,忽然,卢信贞发现自己的那双鹿皮小靴被雪水浸湿了,那雪灌满了鞋底儿,袜子也湿了。她皱皱眉,干脆四下张望一瞥,发现这竹林边上没什么人,便大着胆子找个地方一蹲,把靴儿也给脱了,抖起里面的雪沫子来。
卢信贞自然也是裹过小脚的。
是的,就和当初锦绣的祖母准备给锦绣缠足的那个惨烈状一样。卢信贞至今都还记得,母亲手中的白色裹布是怎样十指如飞地将她的之稚嫩小脚、生生缠成了三寸金莲之状。
痛,那也是自然的。
然而,卢信贞却是得意:哼,你叶锦绣拽什么拽?你美,你好看,我脸黄……然而,敢也这样脱了靴袜来比试比试吗?
是的,她虽不懂这世上的男子如何用大量笔墨来形容女子小脚之美,可是,卢信贞到底懂得,就自己这样的一双三寸小脚,三寸金莲,足以成为她这一生最为有力的资本与骄傲。
至少,比她叶锦绣骄傲。
卢信贞脱得是得意洋洋。心里的气,好像终究出了一口。轻轻地褪下罗袜,自我陶醉,自我欣赏地对着那双畸形得不能再畸形、丑陋得不能再丑陋地、犹如尖尖猪蹄儿似的“三寸金莲”贪看了一会儿。“叶锦绣,有本事你拿这脚和我比一比!就拿这脚!”嘴角勾起,正要穿。突然,她听见一道声音——
“三妹妹,你,你——”
卢信良!
是的,又是他!又是他!
……
据说卢信良那天一回到自己屋子就吐了。大吐特吐,狂吐不止。
“二哥,二哥——”
而当时的卢信贞,脸色惨白凄惶,浑身都在打摆哆嗦。
完了完了!
她想:自己自认为的这里人烟僻静光顾着脱靴抖雪不会被人发现,却没想到,不仅这里有人,而且还是个男人!是男人也就算了!还是她的那家风甚严的二哥卢信良!居然是二哥卢信良!
卢信贞感觉天都快塌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因为写这文专门百度了一下“三寸金莲”是什么样子?卢信的反应就是洁癖作者菌的反应,心理面积不要太大。另:明清时代的妇女好造孽啊~~~打死都不玩穿越!
男主:本相被虐了,老婆,求抱抱~~
第41章 卢相的心理面积
锦绣这时正在书房里作画。
那是一副《墨竹图》。
青玉案上, 摆了几个金黄的文冠果, 香气淡淡, 袅袅犹如丝缕。腊梅花从窗格子探进来一枝, 正好有零星花瓣飘落在身前铺就的那张画稿纸上。
锦绣穿的是一件紫棠色芍药家常对襟丝袄,薄施粉脂,绢花压鬓。春儿在旁为其研着墨。
几案上烛火静若沉沉。映着她的脸, 面若桃红,又如芙蓉牡丹一般。
其实,现在的锦绣, 倒还真没卢信贞想得那么狡诈多诡和复杂不堪。
或许,她是真正“改变”了不少。
而至于究竟“改变”在哪里,卢信良炕上安锅的改造(灶)中,就连锦绣自己也说不上。
那副《墨竹图》, 用的是一色淡墨。画中修竹数竿, 高低错落, 挺拔清秀中,颇有几分清爽高洁之韵味。
她画好了, 拿在手上吹了吹, 然后,锦绣就开始想:他们这老卢家一口一个的“气节”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儒家常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什么卢信良时不时把那句“英雄生死路,却是壮游时”挂在嘴上?她是又想起一次,也是十来岁那年,她母亲说:“我要走, 谁也阻止不了我!”当然,又是和父亲陈国公背着她一顿偷偷摸摸争吵。恰逢又给锦绣所听见。最后,也像卢三那样习惯性白眼一翻,她猛地甩开帘子大步上前。“——你要走?究竟准备走哪?”母亲被问傻眼。母女两就那么剑拔弩张干瞪着。“你不懂,霏霏,大人的事,你不要搅和……”确实,锦绣不懂。太多太多的不明不白。然而,母亲外表强悍、但时不时流露的黛玉葬花般忧郁眼神中——她觉得有些事情,也就是母亲“非走不可”的理由,肯定是和他们这些儒士一口一口的“气节”有关。
“他还关在那里,生死未卜……还有我的那些同学老师……他们……他们都还关在那里,生死未卜……”
锦绣吃地一吓。
母亲的声音,确实,她听见了。那是有一次的不经意,母亲喝酒把自己给喝醉了,满脸的泪痕斑斑……
锦绣越想,越心躁而气乱,手揪紧着那画,正准备把那画好的《墨竹图》揉了随手一扔。
忽然,也就在这时,“夫人!夫人!”丫鬟茜罗气喘吁吁来报。“您快去瞅瞅吧,相爷,相爷他——”
相爷他正在隔壁东厢的纱橱间大吐特吐……屋里丫鬟们端水递帕的脚步杂乱而琐碎。
锦绣赶过去时,她的那个素来洁癖稳重的相公,卢大相爷,据说弯腰捧腹,连腹中的胆汁都快吐得没吐了。
脸色苍白而暗沉,嘴和身体四肢微微抖动着,像受了什么大刺激。
纱橱间,置放在东面墙角的紫檀木架下趴着一只白色微胖的松狮犬,那狗是锦绣养的,像是在看笑话,舌头吐得又长又傲娇神气。
锦绣心想:难道是闻着她给他打包带回来的“臭豆腐”?没那么夸张吧?
锦绣这个人,向来做事很有原则,那《夫妻和平相处条约》一经签字画押,她倒是真正地“改邪归正”改得不要太多。讲文明,不骂脏话,也不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出惹风头。不过,要说彻底地不抛头露面,要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对锦绣却是一种酷刑。所以,“狗改不了吃屎”,当面是人,背后是鬼,阳奉阴违,常常趁着卢信良不注意,扮个男装,从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偷偷一溜,贼一样又到大街上逛溜去了。
其实,要说那街也并没什么逛头。锦绣所逛的,不过就是戏院里听听戏,茶楼里听说书人讲讲各类奇怪故事。有时候,去一些杂货铺子,买些小吃食点心。尤其是,西二街的“臭豆腐”,远近闻名。锦绣那次吃着吃着,不禁就对卢信良这厮同情起来。
“这么美味好吃的玩意儿,这卢信良,肯定没有吃过吧?”
她让小贩打包,心一软,就给他这个向来凡是律己的相公给带了回去。
锦绣上前去拍卢大相爷的背:“唉,我说你也真是的!相公,那臭豆腐我不过是让春儿搁在盘子里,还有一个碟盖儿给封得密密实实,你这鼻子,也太灵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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