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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臣不做粉侯 (珠玉瑶光)


  “你要去哪里?”明妃见她面色凝重,闷头拾掇,心中有些疑虑升起。
  “去前朝求见父皇。”夜长欢穿好了衣服,又往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开始梳头发。
  “求见你父皇……做什么?”明妃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浓。
  “去告诉他,我死过一次,这会儿已经想开,不会再寻死了。” 夜长欢一边答话,一边三下五除二,将头发梳了个简髻,玉簪子固住,妥妥贴贴的。其实,往日的着装整饰,对半夏十分依赖,并不是她一丁点儿都做不来,而是懒。
  此刻,她有些急切,想赶着到皇帝跟前去表明心迹,更是觉得手脚异常伶俐。又打开妆奁盒,略略敷些薄粉,凃一口胭脂。
  谁说她想不开了?两国联姻,公主和亲,国之大计,国之大义,她岂是贪生怕死,逃避责任之辈?就算要逃避,要解决,她也会去直接找父皇,找夏国人,找嵬名霄,亲自解决,而无需假借些乱七八糟漏洞百出的由头,撼不动铁石帝心,反而徒增笑话。
  “你个傻囡,你给我回来!你若坚决些,说你不情愿,你父皇多半也下不了狠心逼你,这宫里还有那么多的公主,他还可以找别人去,只要不是咱们就行,啊?”明妃见着夜长欢揽镜略顾了几眼,便扔下铜镜,径直起身往外走,这才有些急了,赶紧出言劝阻。
  说话间,夜长欢已经行至门边,正欲抬手去拉那虚掩的房门,略略一顿,终是转身回头,与她母亲说道:“母亲这话就不妥了。皆是膝下骨肉,找别人去,父皇就舍得了吗?皆是同胞姐妹,我之不欲,施之于人,我又于心何忍?”
  不就是看她皮粗肉糙,才找她去吗?本是满心的委屈,可说出来,却变成了舍我其谁的大义凛然。
  话一出口,夜长欢自己都不觉心惊,原来,心如苇蒲,韧劲无边,假话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幻真,可以把自己都骗了去。
  明妃亦心惊,瞠目结舌,坐在床边,一时无措。她突然有些搞不懂女儿的心思了,自己费尽心思,抓住一切能使上的力量,想要留她在身边,哪知,这死妮子还不领情,不跟她一条心。
  “那……那裴家的大公子,你心里就不惦记了?我瞧着……都还挺顺眼的……”一向口齿伶俐的明妃娘娘,说话突然吞吞吐吐了。
  她是爱女情切,又情怯。
  “裴少炎么……他是好,可是,却及不上夏国皇子。夏国储君的正妃,未来夏国皇帝的皇后,这可是留在玉京城里,挣不来的荣华与尊宠,母亲莫再替我担心了,此去夏国,没有谁逼我,都是我心甘情愿。”
  夜长欢立在门边,珠玉润音,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昧着心,发着狠,做着她认为的,最正确的选择。
  她不想给裴煊添难题,她想给母亲挣个皇贵妃来当一当。唯一的路,便是出玉京,去夏国,至于,去了以后要怎么着,她还没有细想,不过,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反之,如果她此刻就开始乱来,搅得一潭浑水,让皇帝难堪,难办,搞不好,父皇会迁怒于人的。
  比如,说不定母亲的尊荣后福,裴煊的无量前程,便会化为泡影。
  因为,熙朝皇帝的暗探眼线,无孔不入,很容易便能知道,她母亲做过的手脚,也很容易就能知道,裴煊与她的私情。
  那日清晨,带着禁卫兵来公主府的,是梁总侍。他来,除了假托明妃生病为由让她进宫之外,还给她看了一本小册子,上面记录着她安阳公主府里的大小动静,她每日的起居饮食,出行游戏,访客来人,事无巨细。当然,最近的一段时日里,每日都有裴煊的名字,几时来,几时走,服色穿戴,形容神貌,都记得分毫不差。
  所以,皇帝是在拿着她的短处,逼她就范呢。
  所以,她刚才一听自己睡了两天三夜,便心急火燎,翻身爬起来,胡乱倒腾了,就要赶着去见皇帝,表明心迹。
  夜长欢心中一番狠绝思索,重重一跺脚,不再看她母亲一脸懵懂又恨她的欲哭无泪相,义无反顾,转过身,猛地拉开房门……
  拉开房门的一瞬间,眼皮一跳,心中一沉,轮到她凝固了形容,漏掉了呼吸。
  那门边上静悄悄站了个人,是……裴煊!
  那人立在门边上,玉树迎着清风,黑眸映着晨光,本是一幅能入画的好风景,只是,那一张玉貌俊颜,冷得发沉,沉得发黑,黑得吓人。
  夜长欢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将屋子里面的话,听见了多少,但可以笃定的是,最后那句关键的,她说他及不上夏国王子,然后吧啦吧啦后面的,他定是听见了!
  不然,不会是这样一副恨不得吃人的模样。
  “听人墙壁,非君子所为……”
  骑虎难下,夜长欢只能打声哈哈,硬着头皮顶了这晴天白日下的怒目寒光,抬脚准备从裴煊身边溜过。
  感觉自己像一尾鱼一般,举步若凌波,闪身似蝶舞,细条,滑溜,蹁跹,擦肩而过,眼看就要逃脱这个尴尬之地,然而,突然手腕上一紧,一只大掌准确地钳住她,拖得她寸步难行。
  拖得她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往裴煊身上栽去,赶紧一边跳着脚稳定身形,一边犟着脖子回头看着门里面,试着出言吓唬:“别拉,母妃在里边。”
  “当我没在,你们慢慢聊,啊?进屋慢慢说吧。”
  她那母妃,却是最不配合的,已经从里面跟了出来,堆一脸丈母娘看女婿的喜色,虚抬着手,腾着地方,将拉扯在一起的两个人往屋子里面引。
  裴煊竟也不客气,顺势抬脚进屋,同时抓着夜长欢的手腕不放,便将她也给拖了进去。
  “砰”地一声,阖门重响。
  夜长欢回头最后一眼,看见的是她母亲在门外耸肩,挂唇,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笑得好开心。
  再怯怯地回头来,小心翼翼看向裴煊。
  尽力堆笑,心里不停给自己壮胆,别怕,别怂,不就是说错几句可能有点伤自尊的话吗?这位黑脸天神大爷,总不至于将她就地□□吧?
  

  ☆、得罪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裴煊的声音沉沉的,缓缓的,平静,和气,稳重。世家贵族的教养,让他从来不会歇斯底里,大呼小叫,失了礼仪。可恰是这种不露声色的隐忍,越发显得威严,冷漠。
  夜长欢本就心虚,见他此等面色与声气,更是打心眼里发颤,哪里还敢再说一遍。
  情人间的耳鬓私语都可能有假,可这躲在背后听见的旁人之语,却多半是真。夜长欢认定,裴煊一定会这样想,一定以为刚才在门边听见的,就是她的真正想法了。
  可是,万语千言,只能往心底埋。遂转着眸珠,幽亮流光,眼睫如蝶翅,频频扑闪,旁顾左言:“你怎么又进宫来了?”
  裴煊不理她的打岔,袖中掐着她手腕不放,迫着她的眼睛,问得酸里酸气:“我及不上夏国皇子?”
  “这大清早的,你就这般招摇着到内宫来,小心有人背后咬舌头,参你一本。”夜长欢继续装傻充愣,兀自别开头,自说自话。试着拧一拧手腕,看能不能挣脱了,闪远些。
  “你这金枝玉叶的身份,还要去挣一份怎样的荣华?”裴煊却一把将她扯得更近些,下颚抵着额心,依旧抓着她先前话里的意思,狠狠地追问。
  “你用膳食了吗?没有的话,要不就在这里吃点?”夜长欢腆着脸,还想打着马虎眼,跳过这段。她实在是不想在裴煊面前,昧着心,睁眼说瞎话,伤人于无形。
  “你去夏国,是心甘情愿?”裴煊此刻才想起来,似乎至始至终,对于和亲之事,夜长欢从来没有亲口说过,她不愿意。
  “哎呀,差不多啦,你先放开我呀,好痛……”夜长欢被问得无所遁形,不由得含糊其词,蹙眉呼痛。
  “菩萨奴!”
  裴煊一声极为恼怒的低呵,一个举步倾身,掐着身边小腰一推,便将那嘤唔叫嚷着,且还扭动着想要溜开的人抵至门上。
  砰咚!一声撞响。
  落霞阁外头,尚未走远的明妃娘娘一个耸肩皱脸,加快了步子,赶紧离开。看先前那大眼瞪小眼的架势,等下里头多半会打起来,她得躲远些,省得夜长欢事后说她这做母亲的,见死不救。
  再则,打是亲,骂是爱,通常打骂过后,就是亲爱……
  “你……你别那么凶……嘛……”夜长欢背抵在门上,本能地抬起双手,想往胸前去,挡住那压过来的高大身躯。可才伸至腰肋边,便被裴煊扶着她的腰背,猛地朝自己身上一按压,两个人就贴了个瓷实。也找不着缝隙插手进去了,只得讪讪地,将双手在空中虚晃了晃,最后停放到裴煊的后腰上,变成了抱住他。
  夜长欢有些吓,又有些喜,有些诧异,又有些隐隐渴望,有些想要逃避,又有些想逆来顺受。
  裴煊的举止,向来谦和文雅,即便生气,也至多冷沉了脸,用目光杀人。还少有见过,像这样动粗推人的。可此种动怒,比那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来得要有烟火气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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