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这个名字还是医者给起的,觉得小四根本不是名字,最多做昵称,因此给他起了个正式的名字——甘草。
据说甘草是一种味道很甘甜的草药,像糖一样,不过甘草没尝过糖,所以不能确定甘甜如糖是什么味道。这年头,糖是比盐更昂贵的奢侈品,庶人黔首吃不起。
甘草喝着难喝的药,很想吐,但还是捏着鼻子将味道与颜色都诡异无比的汤药给饮尽了。
汤药饮尽,一枚蜜饯递到了面前。
“这是之前鹿县令送我的,尝尝,看能不能压压你嘴里的苦味。”
甘草接过蜜饯,完全没用,口腔里全是苦意,蜜饯入口也成了苦的。
瞅着甘草的表情,躺在甘草旁边的草席上的人也无奈。“看来新式烹药法的副作用还需要想想办法。”
药效是被百分百的发挥了出来,但那苦味......足够要人命了。
虽然是苦的,但甘草也舍不得将蜜饯吐出来,这样的奢侈品,他只在很久以前吃过一回。家乡那个列侯,在生了二十几个女儿后终于生了个儿子,为了庆贺,赏了封地里每户人家一包蜜饯,甘草彼时还是老幺,因此分到了两枚。甘草从未吃过那么甜的食物,即便过去多年仍记忆犹新。
瞅着甘草的模样,草席上躺着的人不由得默然,她少时日子过得虽然也苦,但父母在的时候,很多好东西也是尝过的。
熊掌、逢泽鹿肉、蜜饯、糖......她都吃过,阿父是游医,只求温饱,手里有钱都会很快为了买各种各样的药物而花掉,没什么攒钱的概念。阿母倒是有点攒钱的概念,然这年头,金子银子不如一碗菽饭,存钱还不如囤粮,而要囤粮便不能做游医。因此孩子出生后,两个人都将钱花在了孩子身上,她少时的日子,除非特别倒霉赶上灾年,不如都过得很滋润。
将蜜饯吃完了,甘草忽问草席上的人。“师父,我会死吗?”
自己什么情况,甘草是清楚的,所以得了疫疾的人里,他是活得最久的,没有恶化,却也没能痊愈。
草席上的人将手腕抬了起来,白皙的手臂上缠满了白布,白布的缝隙下隐约可见红色的疹子,典型的疫疾病人特征。
甘草摇头。“师父,我说过了,我不吃人。”
“可你快死了呀。”草席上的人凉凉道。
“我不吃人。”
“我不会杀你。”
“那我也不吃,我不想变成禽兽。”甘草说。
草席上的人将手放下,不吃就算了。
甘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师父,你不喜欢被人吃,为何还要让那些病人吃你的肉?在他们痊愈后又杀了他们?”
那一场大火让甘草很想做噩梦,除了他们两个,所有人都死了,被活活烧死于火海里。
“人与牲口最大的区别在于,人不吃同类,若是吃了同类便一定不是人。我曾经答应过,不杀人,可他们不是人,是牲口,屠戮牲口与杀人是两回事。不过认真说起来,这些都是借口,他们不想死,所以吃我的肉。我能理解,但这也不妨碍我杀了他们。因为我也不想死,所以我想他们应该能理解我杀了他们的举动,毕竟,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没完没了了,不论是我还是我的子孙都会受害,甚至倒霉点还会被人当做药豢养起来。”
阿珩完全相信以人的劣根性做得出来将人当药豢养的时,苍凛就是前车之鉴。
大家都是为了生存,所以没有对错,那就只能搏命,胜者存,败者亡。
“我没吃你的肉。”甘草道,他不想吃人肉,哪怕那是药也不愿吃,因此那一碗药被他给打翻了。
“所以放火的时候我把你背出来了呀。”草席上的人理所当然的道。
甘草:“......”
医揆提着今日的朝食来时,一直焉巴巴的躺草席上的人立马就坐了起来,完全没有一个病人应该有的虚弱,医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知道你体质特殊,但这也未免太变态了。
朝食很丰富,整个隔离区里吃得最丰盛的便是这对师徒了,人参蘑菇汤、炙豕肉、炖鱼、野菜、一篮鸡卵、粟米粥。
人参炖蘑菇被草席上的人三两口饮尽,人参连参须也没放过一根的嚼吃,炖鱼同样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条雪白的鱼骨架,鸡卵与野菜各吃了大半,这才慢吞吞的开始喝粥。
人参是百年人参、鱼是一尺的云鲤、鸡卵十几枚......医揆看着病人惊人的胃口无动于衷,等人吃得差不多了才道:“之前你伤得太重,没法问,现在是不是可以说说你这是怎么弄的了?”
“我比你更想知道自己招谁惹谁了。”少女一脸的无奈,可惜脸上也缠满了白布,只露出了鼻子、眼睛与嘴巴三个位置,再无奈也是俏媚眼给瞎子看。
医揆沉吟了片刻,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憋着很容易憋出问题来。”少女毫无贵女应有的淑女口德道。
“你的母亲是离王孙?”
“谁?”
“离王孙,先太子琚嫡女。”
“是又如何。”
“离王已将你的身份昭告天下。”
少女噎了下。“他有病啊。”
医揆:“.......认祖归宗不是很应该吗?”
“我姓风,我的氏是苏氏,跟离王族没有一枚铜锱的关系。”
“你是他的后代,血统最尊贵的嫡系后代。”
“除非是羲和氏这样能带来特殊好处的血统,否则什么血统都是屁。”
“这血统也有好处,你如今可是离国地位仅次于君王的人。”
“离国若是亡了,这血统便一点好处都没了。”阿珩不以为然,羲和氏的血统副作用再大,也有一个好处:不论氏族兴衰荣辱,这种跟蜚蠊有的一拼的生命力都不会因为失去权势而被夺走。
离王的正统血脉,也就离国还存在时有点用,离国若是亡了,那就是最大的麻烦。
医揆无言以对,阿珩的逻辑虽然不好听,但无可辩驳。“我知你的性子不喜这些,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怎么了?”阿珩满不在乎的问。
“储君候选人接二连三的出事,离王的年纪又不小,前几日在朝堂上突然昏厥。”医揆道。
“很正常,老家伙早年夜夜新郎,若非身体底子好,早几十年就该死了。后来因为中了毒才开始修身养性起来,怕死到奇葩的境界了,不过也因此才活到现在,虽然他体内的几十种毒挺平衡的,但年纪到底大了。我原先估计,他再怎样也能再撑个一两年,不曾想,这么没用。”阿珩很是感慨的道。
重点是这个吗?医揆心累的抹了把脸。“做为唯一的正统继承人,你觉得王族有谁继位后会放过你?”
“不管是谁继位都会杀我,不过不会明目张胆的杀就是了,这世间有千百种法子让一个人合理的死去。”阿珩想也不想的回答。
“那你就不担心?”
“我担心,他们就不会弄死我了?”阿珩反问。
医揆:“......”不会。
☆、番外青苔与琚四
太子琚百无聊赖,很想睡觉,所以真的睡过去了。
他这一睡,半天没得到回应的阙邑便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登时气得火冒三丈。
“琚!”
太子琚无奈的睁开眼。“姐,我真不想这么着急成亲,你待我将人找到了可否?人一找到,我立马成亲给你看。”
阙邑无语。“你都找三年了。”
太子琚有个红颜知己,确切说,那是个奇怪的女子,口口声声的说要嫁给太子琚,并且倒追了太子琚五年,五年里,不管太子琚是去唐国为质还是征战四方、沙场喋血,那女子都跟着。阙邑虽未见过那女子几面,却也着实对那女子刮目相看,千军万马的战场,一个弱女子竟然能够活下来,并且活得挺滋润的,太子琚麾下以强悍闻名列国的赤炎骑都对那女子极佩服与尊敬。
一来,那女子是医者,救过很多人;二来,那女子实力强大,军中所有惹过她的人都被她揍得连亲爹亲妈都认不出来。
三年前,太子琚立功无数,加之是嫡子,离王终不得不立其为储君,然而......太子琚立为储君后第一件事便是向离王请了王令赐婚,然王令刚下那女子便不知所踪了。
走时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整整三年,太子琚无头苍蝇一般找人,始终不得。
那个名为青苔的女子从未提起她来自哪里,出现在离国之前又是生活在哪里。
便是她应是宁州蜀国之人的事也是太子琚自她的衣着与容貌上分析出来的,然而令人不远万里去了蜀国打听,倒是得了点消息,却不如不得。
很多年前,蜀国的一名贵女与国中一美男子私通,生下一女,但贵女即将嫁给一名王子为妻,其家族便将那孩子给丢深山里自生自灭,然而那孩子没死,被一个怪人给捡走了,起名青苔,习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曾经在蜀国爆发疫疾时回过蜀国王城一回,疫疾结束后便再无踪迹。
而她最后一次出现在蜀国是十余年前的事。
显然,人跑中州来了,但蜀国至中州至离国足有万里,她如何走来的?这根本没法查,范围太辽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