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她的心跳变得有些快,开口的时候觉得喉咙也有些干涩:“我想让尹榜眼替我查查这些年圣上杀的那么多大臣中有没有姓沈的大人。”沈未的事情一直是她的心结,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现在却间接地让尹济接触到了事情的边缘。
尹济没想到阮慕阳竟然让自己查这个。
一个妇人为什么要查朝堂中事?还是被圣上杀了的大臣。
他渐渐收起了轻佻的目光,重新审视着阮慕阳。当年回到扬州尹家后,他经历的是何等阴险的勾心斗角,参与了极为残酷的兄弟手足的斗争,如今的城府自然不是当年可比。
他隐约觉得阮慕阳没有那么简单。
见她迟迟不说话,阮慕阳皱起了眉,语气变得不太好了:“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尹济笑了笑,这语气倒是跟当年一样,高高在上。
“不知张夫人让下官查沈姓的官员所为何事?”他试探地问。
阮慕阳察觉了他的意图,声音变得有些冷:“这些尹榜眼就不用知道了。”
她这副笃定了他会帮忙,一点都没有求人样子的态度让尹济觉得好笑。“张夫人如何认为什么都不说,下官便会答应呢?”
可是,他偏偏就对她这样的态度非常受用,就吃她这副对着自己高高在上的态度。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以形容自己的字——贱。
当真是太贱了。
他自己都有些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好几年没那么没出息了。
阮慕阳料到了尹济不会那么爽快地答应,勾了勾唇说:“就凭当年在扬州城外,我让人将你从泥水里拖起来,后来还是在扬州城外,你遭遇家里人的追杀,我的人助你躲过了一劫。”
随着阮慕阳端庄柔软的声音,两人的渊源终于被摆到了台面上,当年的过往如同潮水翻涌而来,带着扬州城朦胧的水汽。
听到她承认了身份,尹济的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扬,眼神里的轻佻慢慢被一种看到故人时的亲切所取代,意味悠长地说道:“你终于承认了,冷心夫人。别来无恙?”
“冷心”指的是她冷硬的心肠。
“你早点发现了吧。”阮慕阳问道。
感觉阮慕阳似乎有些怕冷,不是不是月光照的,她的脸像是被冻得有些白,尹济便挪了挪步子朝她靠近了一些,替她挡了风,随后不可置否地点了点说:“但是这与你承认是不一样的。没想到我们能再次遇上。还叫我看清了你的模样。”
——要么窝囊地活下去,要么强大起来,将来把那群人踩在脚下。
——这世上,不是你吃别人,便是别人把你吃的骨头都不剩。
尹济始终记得当日在扬州城外,连绵许多日的大雨过后,空气中带着湿气,地上还是一片泥泞,阮慕阳蒙着面,语气平和却震人心神的这番话,铿锵地砸在了他心中。
那年他十五岁,而她十八岁。
往后的许多充满着黑暗的日子里,他始终记得她的话。
如今他十八,她二十一岁。
三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见他话越说越不着调,越说越轻佻,阮慕阳皱起了眉。语气不善地问:“那这忙你帮还是不帮?”
尹济敛去眼中的感慨笑了笑道:“自然是帮的。”
阮慕阳发现这人吃硬不吃软,不能跟他好好说话,非得语气差一些他才能听进去。
“那便有劳尹榜眼了,若是查出来了,可知派人在门房那里找寒食。”她说道,“你应该记得他。”
尹济眼中带着笑意:“自然是记得的。”
毕竟是大晚上在同男子说话,不好久留,阮慕阳看了看四下。道:“那我便先离开了。”
“好。”看着她离开,尹济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张夫人若是有什么事,也可以让寒食去官舍找我。我如今住在官舍。”
除了这件事哪能有别的事找他?阮慕阳猜测他八成是因为之前郑姝害她的事,误会她在张家过得不好了。这样的关心让她忽然觉得尹济虽然无赖了些,人却是不错的,知恩图报。
阮慕阳也没有解释,裹紧了披风道:“好。”
就在阮慕阳等尹济的消息的时候,一个消息传到了张府——郑姝在回京州的路上死了。
老夫人听到后感叹了一声,对李氏说道:“虽然郑姝做了这样的事,但是毕竟也是亲戚,还是从张家回去的路上走的,你看着郑家有没有什么要帮衬的地方。”
李氏抹着眼泪点了点头,随后愤怒地看了看阮慕阳。
从老夫人处离开,点翠道:“当真是恶有恶报。”
对于郑姝的死,阮慕阳虽然唏嘘,但是并不同情。她对珐琅道:“一会儿你去跟寒食说,我之前吩咐的事让他继续做。”她吩咐寒食将郑姝在京城时所做的一切在京州传开,这不能因为她路上意外死了就平息了,也算是提醒李氏、提醒郑家,不要再动什么心思了。
“是。”
晚上张安夷回来,阮慕阳同他说了郑姝的事情。
“是吗?”张安夷目光里依旧是一片柔和,连一点波澜都没有。“自作自受吧。”
见他无动于衷,阮慕阳忍不住试探地问道:“这好歹也是一朵桃花,二爷竟一点都不感慨?”
“夫人希望我感慨一番吗?”张安夷笑着反问。
自然是不希望的。
可是阮慕阳觉得这样的张安夷有些绝情。她甚至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他发现自己骗了他、设计了他、背着他做了许多事,他会如何待她,会不会也像对郑姝这样无情?
第二日早上,阮慕阳去跟李氏请安。
李氏眼睛有些红,精神也不太好,显然是因为郑姝的死伤心过度。
阮慕阳看着觉得好笑,只是一个外人罢了,还做了伤害自己儿媳的事情,她竟然还这么伤心,当真是不分轻重,糊涂的不行。
李氏将阮慕阳留了下来,待王氏和陈氏离开后,她看向阮慕阳,语气里带着笃定说:“姝儿死的蹊跷。是你在暗中动的手吧?”
面对她的质疑,阮慕阳惊讶极了。
诚然她也觉得郑姝的死有些蹊跷,怎么忽然就在路上染了恶疾?
“母亲,这件事与我无关。”阮慕阳平静地解释道。
李氏显然不信。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愤然说:“除了你还有谁会想让姝儿死?”
这番话让阮慕阳对李氏最后的一点耐心和情分都没有了。她念在李氏是婆婆,对她百般包容忍让,谁知道她现在竟然将脏水也泼到了自己的身上,认为自己杀了郑姝。
“母亲说这样的话是要有证据的,不然就是污蔑诰命夫人。”阮慕阳不再顾及婆媳情分。
被阮慕阳以身份相压。李氏心里不舒服极了。
“母亲,郑姝真的不是我杀的,若是真的是我,你这样问,我定然承认。”说到这里,阮慕阳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冷然和张狂,“因为我不怕被人知道是我杀的。她意图谋害命妇,本就是死罪。这样的人我还是杀的了也承担得了后果的。”
说罢,她不再看李氏脸色,转身带着点翠和珐琅离开了。
李氏真的是糊涂极了。
她们婆媳之间的关系也到了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郑姝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除了李氏那里,在张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很快就进入了腊月。
一日,寒食来到阮慕阳房中,给阮慕阳怂了一封信,说道:“夫人。这是尹大人派来送给我的,说这是夫人想要的东西。他认出我们了?”寒食还不知道阮慕阳已经在尹济面前承认了身份的事。当找他的人说自己是尹大人的手下的时候,寒食惊讶得不行,差点没收。
看寒食的反应,阮慕阳觉得好笑,说道:“是知道了。”看来尹济当年给他们几个留下的印象真是差极了,连寒食都怕他再次缠上来。
吩咐所有人都下去后,阮慕阳来到了案前坐下,拆开了信封。
信封上列了足足三十多个姓沈的官员,以及他们被杀的原因,都是在这二十年内被武帝杀掉的官员。
信的末尾还有一行小字——卷宗繁多,为了完成张夫人的嘱托,下官足足半个多月没好好睡上一觉了。
这字里行间带着邀功的意思,语气里带着他一贯的轻佻。
阮慕阳勾了勾唇,只当没看见。
虽然要在三十多个官员里排查,困难很大。但是比起原先漫无目标的,要好很多。
阮慕阳一个个看着,发现这些官员除了犯的事不一样、官职大小不一样,其他都差不多,几乎没有谁有特殊之处。
好在尹济十分周全地将每个官员所犯的罪行后最后的下场都写了下来。
她记得张安夷说过沈家只剩下沈未一个了,所以从中挑出被满门抄斩的,一共还剩十二人。
沈未的真实身份多半就藏在这十二人之中。
这里面有她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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