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尚书忽然走了,对老夫人来说是极大的打击。
大夫来看过,说老夫人是悲伤过度。再加上身子本来就不好,恐怕也没几天了,如今完全是还吊着一口气。
只不过离开张府三个月,回来居然是这样一幅景象。阮慕阳的像是被人狠狠地握住了一样,悲伤、遗憾、懊恼,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她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在老夫人床前跪了下来,说:“祖母,我回来了。”
听到声音,老夫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慕阳啊。是慕阳回来了。”老夫人的声音很轻,却隐隐能听出她很高兴。
张家的两位老人一辈子都很开明,在弥留之际也没有像别人一样神志不清,能将每个人都认清楚。
阮慕阳看得不忍心,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是啊祖母。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老夫人又抬了抬眼皮,看了看张安夷道,“你们两个孩子是我和你们祖父最放心的一个,却也是走前最放心不下的。你们两个都是心思细腻,喜欢心里藏事的孩子。这样好,也不好。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张安夷的情绪在眼中涌动:“是,祖母。先前是我的错,叫您担心了。”
阮慕阳哭着点头。她握住了老夫人的手,说:“祖母。我有身孕了,已经四个月了,您马上又要多一个孙子或者孙女了。”她知道,她与张安夷成亲好些年,一直没有怀上孩子。老夫人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但是心中却是担心、始终放心不下的。
老夫人苍白的嘴唇慢慢勾起了一个弧度,涣散的双眼之中也出现了一丝笑意,看得出来她高兴极了。“好啊,好啊你们终于要有孩子了。我也放心了。”
看到老夫人弥留之际露出的真心的笑容,阮慕阳哭得更厉害了。她万分后悔,后悔自己当年喝的那些避子汤,后悔自己的自私。
张安夷眼中也隐隐有了泪光。
“祖母,您要好好养病。还着孩子出生,叫您一声老祖宗呢。”阮慕阳用空的一只手抹了抹眼泪,然后站了起来在床边坐下,拉着老夫人枯瘦的手抚上了自己隆起的肚子,“祖母。您看看,已经四个多月了,还有五六个月孩子就要出世了。”
枯瘦的手接触着孕育的新生命,随着时光流逝,会不断有婴孩出生,也会有人抑制不住地老去、离世。
“你们的孩子一定会是个好孩子。只是祖母等不到了。”老夫人平静地说着事实,随后叫了声,“安夷。”
张安夷走到床前:“祖母。”
“往后你要好好对待慕阳。”老夫人反握住阮慕阳的手,送到张安夷手中,说。“你们两个孩子是最懂事的,等我走了以后张家便再也没有人镇着了,但是这一大家子不能散。虽然知道很难,是在为难你们,但是往后就要靠你们了,多包容、担待一些。”
张安夷握住了阮慕阳的手,同时也握住了老夫人的手,说道:“祖母放心,孙儿一定做到的。我在,张家在。”他是在以张家子孙、以当朝首辅的身份在向老夫人承诺,语气并没有多么抑扬顿挫或慷慨激昂的,分量却是极重的。
我在,张家在。
这是一个男人的承诺,是张安夷这样默不作声地做着一切、甚至能将江山社稷都扛起的男人的承诺。
被他的郑重所动容,阮慕阳的心在悲伤之中变得格外坚定。“祖母放心。”无论有多少风雨,无论会面临多少困难,她将和张安夷一同度过,一同撑起张家。
“好”老夫人欣慰的笑了笑。
当晚,老夫人也走了。
儿孙满堂,再无遗憾。
老夫人生前最喜欢的孙子便是张安玉。对他极其宠爱。张安玉跟老夫人特别亲,是以悲痛至极。
接连两日,张家的两位老人都走了。
阮慕阳本来身子就弱,一路劳顿之后又悲伤过度,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时三更半夜,张安夷正在床前守着她。
“夫人醒了?”张安夷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阮慕阳的脸,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怜惜地握在掌中,如同心尖儿上的至宝一样。
阮慕阳点了点头。晕过去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感觉,想在才觉得后怕,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张安夷将她的小心和紧张看在眼中,温和的目光像是能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一样。两位老人的后事需要料理,还要守夜,张安夷的眼中带着几丝红血丝,开口声音也比往常要沙哑一些:“大夫说没事,你要好好调养。”
阮慕阳这才松了口气。想起老尚书和老夫人。想起老夫人看着她的肚子,脸上露出笑容的样子,她的眼里又掉了下来,由衷地说道:“二爷,之前的事情是我错了。”
张安夷用指腹轻柔地抹去了她的眼泪,温柔地笑了笑,眼中含着娇惯:“怎么能是夫人的错,夫人不怪我就好。”
老尚书生前官至礼部尚书,张安夷又是内阁首辅,前来张家吊唁的官员十分之多。
但是大家更关心的是张安夷接下来会如何。
按照光华的律令,他是要丁忧一年。现在裘太后努力地想要把持朝政,裘氏外戚势力日益壮大,若是张安夷丁忧一年,等他再官复原职的时候,朝中可能又是另一片景象。
这个时候丁忧对他来说是十分不利的。
第八十四章 父子缘浅
官员之间的吊唁是不需要讲究是否有过来往的。有交情的没交情的都能来吊唁一番。老尚书生前德高望重,再加上现在张安夷位高权重,几乎所有的京中官员,不论大小全都来过了,就连皇上和裘太后也派人前来吊唁了一番。
张家两位老人相互扶持经历过风风雨雨,离世的时候亦是相伴,还有整个京中的官员来吊唁,也算是走得轰轰烈烈了。
沈未是张安夷的好友,自然也来给老尚书和老夫人吊唁了。
吊唁之后,她将张安夷叫到了一旁,看了看他比起平日要苍白一些的神色,叹了口气道:“节哀顺变。”
张安夷点了点头。
因为前来吊唁的人有很多,来来往往的,十分复杂,沈未特意看了看左右无人注意,在低声说:“丁忧之事你决定怎么办?你这时候丁忧正好合了太后的心意,要不要考虑夺情?”
丁忧是孝道。
人出生之时,三年不离父母的照料。因此,父母亡故之后,儿子也当还报三年。这三年期间,不得外出做官。
是以张吉是要丁忧三年的,而张安夷、张安玉这样孙子辈的丁忧一年。
沈未所提出的夺情便是权变。
家礼要服从国事,就先现在这样朝局刚刚稳定,依然内忧外患的时候,张安夷身为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可以以国家为重当作借口,提出夺情,继续为国、为圣上效力。
夺情之事前朝有先例。
“恐怕我夺情会成为御史言官弹劾我的理由,裘太后会借此做文章。”
沈未意外地看着他:“你真的要丁忧一年?”虽然她知道张安夷跟他祖父祖母感情很深,但是这个时候丁忧太不明智了。
“二少夫人。”
下人的声音让张安夷和沈未都注意到了走过来的阮慕阳。
四个多月的身孕,阮慕阳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可是因为虚弱,她的身材不见圆润,在隆起的肚子的衬托下,显得比原先更加纤细了。
“夫人怎么出来了?”张安夷上前两步扶着她。
阮慕阳道:“能出来就出来了。”老尚书和老夫人生前对她很好,这个时候她自然不该偷懒的。
随后,她看向沈未,道了声“沈大人”。
沈未看到阮慕阳隆起的小腹,先是愣了愣,随后道:“嫂夫人还是要注意身子才是。”虽然张安夷不说,但是她隐约知道他们夫妻之间发生了一些事,阮慕阳不在京城。张安夷那段日子的喜怒无常也都是因为这件事。
阮慕阳见沈未对自己的态度并无变化,便看了张安夷一眼,料想他并没有将自己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事情说出来,将一切都推到了尹济身上。
“夫人,我与沈四空在商讨丁忧之事。夫人觉得我该不该夺情?”
对上张安夷的眼睛,阮慕阳有些意外。
从前这些事情他是不会主动跟她说的。现在他主动说起,像是害怕她胡思乱想些什么一样。
看来当初她对沈未介意的话,他是听进去了。
从前日回来到现在,老尚书和老夫人相继离世给他们带来的悲痛冲淡了他们之间再次相见应该有的芥蒂与隔阂,他们两个十分默契地没有提之前不愉快的事情,阮慕阳也没有提起沧州的惊险和路上的艰苦。张安夷亦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两个都是极聪明的人,知道若将这件事拿出来说,必定会让他们想起那段过往,加重心结,最好的选择便是不谈,让时间和岁月将这段时间的事情冲淡,藏进他们的回忆之中。
说真的,阮慕阳心中对张安夷是有怨言的,可是回来后的气氛不适合去计较这些,她也没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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