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你明日就要被问斩。你我是表兄妹一场,我特意来看看你。”阮慕阳的声音柔柔的,听不出一丝别的情绪。
谢昭很快就恢复了往常样子,依旧是王者的气度,一点都看不出来沦为了阶下囚。他笑着道:“没想到四妹妹这个时候还能想起我,也不枉我们曾经有过婚约,险些成了夫妻了。”方才回想自己的一生,他脑中闪过的女子的影子便是阮慕阳的。
喜欢吗?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但肯定的是更多的是得不到的不甘以及好奇。
原先他觉得这个四表妹呆板无趣,答应娶她是权宜之计,谁知出了变故。后来她成了亲,几次见到她,他才发现她与他想象中不一样。心狠手辣、小心谨慎、装腔作势,对他更是有一种恨意。
若当时他娶了她,现在会是怎么样呢?
或许相处的多了,真的会喜欢上吧。
谢昭看着眼前端庄高贵的女子,心中有片刻的柔软。
听到谢昭提起婚约,阮慕阳想起了前世的下场,冷笑了一声,戳穿他道:“险些成了夫妻?若是我与王爷真成了夫妻,王爷得到了阮家的帮助,羽翼丰满之后便会借机除掉阮家,除掉管着你的人吧?然后再弄死我,好与徐厚结亲,娶了徐妙露。”
谢昭心中惊讶,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他当初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到了现在,他自己都快忘了。
到了这时,他终于知道阮慕阳对自己的敌意和仇恨是哪里来的了。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所以你是故意毁了婚约,不嫁给我的?”惊讶之后,他眯起了眼睛,隔着牢门审视着阮慕阳。他可以确定,就连他的舅舅阮中令都不知道这些,她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谢昭的表情,阮慕阳的心情格外好:“我是如何知道的并不重要。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谢昭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前小看了这个女人。他的语气冷了起来:“还有什么?”即便已经沦为阶下囚,明日便要上刑场,他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谢昭。我问你,为了个皇位,落到如今的地步,你后悔吗?”阮慕阳看着他的眼睛问。
“我不后悔。”
阮慕阳笑了笑:“好,既然你不后悔,那我便来说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随后,她的声音在沉寂又空旷的死牢之中响起:“我知道王爷这次冒险来京城是因为一封信,而这封信是我派人送去的。”
谢昭面色骤变,紧紧地皱起了眉,不敢相信地说:“是你?”
这几日,他将事情回想了一遍,知道这一切都是圈套,所谓的武帝真假遗诏根本不存在。他原以为这一切都是张安夷的计谋。张二是个面白心黑、深不可测的人。他一直都知道,也把他当作旗鼓相当的对手,是以输了只怪自己棋差一招,防备心不够,被人抓住了软肋。
阮慕阳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沈未女扮男装入仕的事情也是我让人透露给你的。你永安王谢昭一世英名,最后不是输在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手中,而是输在一个你轻看的女子手中。现在我再问你,你后悔吗?甘心吗?遗憾吗?”她越说越声音越铿锵,越来越激动,到最后已经是字字诛心,如同刀子一般插在谢昭的心上。
她是个情绪内敛之人,鲜少会这么激动。可是现在她怎么能不激动呢?
上一世害死她、害死她全家的人马上就要死了。
谢昭被打击得脸色慢慢变白,再也不复方才的气定神闲,眼中满是不敢相信。“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可能做得到?”在他心中,女子永远是附属品,是发泄欲望的对象,随时可以丢弃,却没想到最后会毁在一个女人手上,还是他在回想起自己这一生时,唯一在脑中闪过的女人。
看着他备受打击的样子,阮慕阳只觉得格外痛快,格外解恨:“可偏偏就是我。即便你再后悔,也没有机会翻身了。”
谢昭看着阮慕阳,仿佛以前根本不认识她一样。
他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备受屈辱、备受打击。曾几何时,她见到他的时候是那样慌张害怕,即便被轻薄、被羞辱,也只会忍着,不敢杀他,也不敢自尽。当时他极为得意,现在才明白过来,那时候她是在隐忍。
“谢昭,你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落得如今的下场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阮慕阳的声音毫无情绪,仿佛是在宣判一样。
咎由自取吗?
谢昭忽然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语气中带着沧桑的唏嘘:“这大概就是命吧。”
阮慕阳勾了勾唇:“确实是命。你这一生注定与皇位无缘。”
看着谢昭如今的样子,阮慕阳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除了觉得自己的执念终于了了之外,还有一种两世为人的恍然和感慨。
该说的也说了,时间差不多了。阮慕阳转身准备离开,蓦地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再次看向谢昭:“对了,谢昭,你可知我为什么说你一生注定与皇位无缘吗?其实,你曾经离皇位很近,只有一步之遥,却深深地错过了。”
谢昭看向阮慕阳。
“其实,我让人送去西洲的信上写的是真的。当年武帝遗诏上写的确实是你的名字。”
说罢,阮慕阳转身走向了黑暗之中。
也算是亲手将谢昭送上了黄泉,大仇终于报了,上一世的事情如过眼云烟一般慢慢在心中模糊、消散。接下来,她要的是远离阴谋阳谋,过好这一世。
——你曾经离皇位很近。
——当年武帝遗诏上写的确实是你的名字。
伴随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阮慕阳平静得毫无情绪的声音就像是魔咒一般萦绕在谢昭心头。
原来那自己认为求而不得的东西曾经唾手可得。
他的脸色煞白,万念俱灰,心中郁结,气血涌上,口中一阵腥甜,随后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这一生,注定与皇位无缘。
走出死牢,明媚的春光照下,驱散了阮慕阳心中莫名的沉闷和阴郁。她抬了抬头,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阳光照在她细嫩的脸上,连浅浅的绒毛都能看出来,整个人仿佛身处柔光之中。
往后,再也没有上一世的事情了,她只是张安夷的夫人。
“寒食,我们回去吧。”
回到张府,刚进穿云院,阮慕阳就看到了莫见和莫闻都在,心提了提。
“夫人。”
她点了点头。既然他们回来了,那么张安夷也回来了。
沿途发现下人们都小心翼翼的,阮慕阳有种不好的预感。一进屋,她便看见了张安夷端坐在那里,而点翠和珐琅跪在了他面前。
阮慕阳心下一沉,面上却一片温柔,问道:“二爷怎么回来了?忙着好些日子,都没好好休息,怎么不先休息一下?”
张安夷神色如常,语气温和地问:“夫人今日去哪里了?”
他的语气虽是温和的,但是眼中却漆黑一片,一点都不见往日的温存和包容。
阮慕阳心下有了预感,垂下了眼睛不语。
像是去阮家这样的谎话说出来就会被他拆穿。放在往日,谨慎如她一定会真的去一趟阮家,可是今日去见了谢昭,了却了上一世的恩怨,她心情复杂。没有兴致,便直接回来了。
“来人,将寒食拿下。”张安夷注视着阮慕阳说道。
见莫闻要去抓寒食,阮慕阳下意识地维护道:“抓他干什么?”
“夫人,我已经派人盯了他几日了。他去过哪儿,见过什么人,我心知肚明。”
即使张安夷没有说破,阮慕阳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恐怕全都知道了。
“将点翠、珐琅、寒食三人看管起来,你们其他人都下去,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进来。”
看着所有下人出去,房门被关上,天光被隔绝在外。屋中一下子暗了下来,阮慕阳的心也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知道张安夷一定会发现的,却不想这么快,连一点准备的时间都不给她。
他此刻漆黑的双眼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二爷想问什么便问吧。”阮慕阳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张安夷看着眼前站着的女子、看着枕边人,站了起来,慢慢走近,眸光晦暗。他停在了阮慕阳面前,问道:“夫人是何时知道沈未是女子的?”年纪轻轻就经历起落,不凡的经历赋予他是深入骨髓、亘古不变的温和和高深,致使他现在的语气依然温和。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阮慕阳低头看着出现在眼中的官靴,回忆起了当年,答道:“很早,就在我们成亲后不久。二爷第一次带沈未回来的时候。那时候我的五妹妹阮慕汐也在。”
张安夷的目光变得悠远:“所以,那时她说你在我书房外偷听是真的?”他的记性极好,即便心里有那么多事情要谋划,要装着光华的江山社稷,依然可以记起很多年前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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