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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华族 (靡宝)


  丹菲换下来的旧衣已经被拿走,随身携带的弓箭和匕首则放在了案上。
  丹菲见婢女不住打量那些兵器,道:“你也喜欢骑射?”
  婢女忙笑道:“我一个奴婢,哪里懂得这些?不过是见多了女郎们射箭,却没见过真架势舞刀弄剑的。娘子身手一定很好吧。”
  “不过会些花拳绣腿罢了,”丹菲嘲道,“况且女子功夫再好有何用,又不能上场杀敌。”
  “若是骑术好,可以打马球呀。”婢子笑道:“因安乐公主喜爱打马球,如今这两年,长安城里女子打马球成风呢。我们家四郎马球也打得极好,时常在圣人面前献技。”
  丹菲道:“你家四郎可是常和安乐公主一道打马球?”
  婢子得意道:“我们家四郎一直都是安乐公主的座上贵客。公主当年,差点儿就点了他做……”
  “阿雨!”一声严厉的呼声打断了婢女的话。管事娘子冷着脸走进屋来,“还不去看看午食准备好了没。别让客人等着。”
  婢女急匆匆退下了。
  管事娘子这才对丹菲笑道:“两位小娘子想必都饿了吧。这就请去用饭。”
  两个婆子把午食送了来。一大盘子刚出炉的蒸饼,一盘金黄香脆的胡麻饼,一盘各色酥饼糕点,再有两盅羊肉汤褒,一盘炙鸭肉,另有醋芹、清蒸菘菜、拌菠菜等时蔬,连着两碗刚从井中取出来的冰镇乳酪,摆满了一大桌。
  丹菲和刘玉锦其实早已经饿得饥肠辘辘,见了这丰盛的饭菜,都不由得暗暗咽口水。
  崔家这饭菜虽然不算十分精致,却相当可口,尤其是那羊肉汤,熬得香浓入味,配上烤得金黄的胡麻饼,让人胃口大开。各色糕点看似简单,却入口即化,齿间留甜。乳酪更是酸甜适中,冰凉香甜。
  到底初入崔府,丹菲吃得斯文克制。倒是刘玉锦,原本的斯文作派在逃难途中被丹菲**没了,现下一时改不回来。于是因为吃相不佳,被丹菲瞪了好几记白眼。
  待有八分饱,丹菲便放下了碗筷,又扫了刘玉锦一眼。后者也依依不舍地放下了碗。
  婢女们将碗筷收去。一个中年仆妇走来,朝丹菲两人行礼道:“两位娘子,我家夫人有请。”
  仆妇领着两人穿过几重高门,进了当家主母居住的内堂。
  崔景钰背着手站在屋外,转身朝丹菲他们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丹菲身上,微微怔了一下。
  他第一次见丹菲穿女装。衣裙素雅,发髻高挽,因为在孝中,不施脂粉,亦没有多余装饰,却是面容俊秀,神气清爽,眼中荡漾着一股充沛灵气。
  崔景钰多看了两眼,才别开了目光。
  这时屋里迎出来一个穿着体面的娘子,将丹菲和刘玉锦请了进去。
  内堂里的榻上,坐着一个中年贵妇和一个妙龄少女,显然是母女俩。
  丹菲和刘玉锦下跪行礼。段夫人急忙将婢女将她们扶住,带到跟前了。
  她拉着两个女孩的手,道:“我都听钰郎说了,你们两个好孩子,是我们阿江的大恩人。阿江离开京城随她父亲去沙鸣时,不过四五岁,本想着今年他们回来,我们亲人可以团聚,哪里想到,那次分离就是永别……”
  说罢,眼眶红了。
  段夫人是段将军的长姊,段家四个孩子,就他们姊弟两人是原配所生,感情特别亲厚。段将军发妻去世时,段宁江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幼儿,段家老夫人体弱,两个小弟举家外放。段夫人便将段宁江接到崔家,抚养了两年。她虽是姑母,可与段宁江的情同母女。说起段家惨事,悲痛难抑。
  崔六娘温言宽慰道:“阿娘,阿江姐姐现在已是回到长安了呀。”
  “她是回来了,她父亲兄长却还留在沙鸣。这就罢了。父子两人抗击突厥,战死殉国,死后却连名节都要被污蔑!”段夫人说到这里,唾骂起来,“韦家就无一个好人!我阿弟是何等正直忠贞之人,竟然被他诬陷成了贪污军款、私通敌国的奸臣贼子。这教他们父子在天之灵怎么能够安息?这叫段家满门将来如何自处?”
  段夫人拉着丹菲的手详细问了段宁江生前和临终前的事。丹菲捡着温和的桥段说了。段夫人和崔六娘听了又不住落泪。
  “听钰郎说,你们两个孩子千里上京,也是为了投奔亲戚。”段夫人道,“你们且先放心在府里住下,让下人先帮你们寻着亲戚家。平日有什么缺的,只管和奴仆说。”
  丹菲和刘玉锦道过谢,起身告辞。
  崔景钰站在门外等着她们,“我送两位娘子一程吧。”
  丹菲心点了点头。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倦鸟归巢,天边一片淡淡的晚霞。长安城的上空回荡着沉重的鼓声。崔府里的楼宇树木都笼罩在暮色之中,几株杏花含苞待放,带来早春的气息。
  崔景钰肃穆的侧面削瘦俊美,轮廓线条近乎完美,神情有着一股不可言状的凝重。丹菲记忆中的他,或傲慢跋扈,或沮丧愤怒,倒是头一次见他这么消沉。不过他们本也认识没多久,相处时间亦短,不理解他也是正常。
  “阿江已安葬了”崔景钰低沉的声音将丹菲从走神中唤了回来,“舅父已经被部下草草葬在沙鸣,只等战事消停后,将他的坟迁回老家。而义云的遗骨一直没有寻着……”
  好死不死要提段义云,好比一把刀子扎在丹菲的心窝上。丹菲疼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崔景钰,”丹菲深吸一口气,“我们才进京,就听到人人都在议论段家的案子。说因为有你作证,段将军才被定罪抄家的。你不想解释一二?”
  崔景钰目光凌厉地往身后一扫。管事娘子急忙带着婢女们停下脚步,拉开了距离。刘玉锦跟上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尴尬地站在原地。
  丹菲好整以暇,抬着下巴看着他。
  崔景钰峻声道:“我并未作证。我是无证可证明段将军无辜!”
  “此话怎讲?”
  “死无对证!”崔景钰咬牙,“段家父子,舅父的副将、帐下裨将,大半都已殉国。所有文书皆毁于突厥人放的大火之中。仅存的几个将领,不是官职低微,无法作证,便是已经被韦家收买,没反过来污蔑舅父就已算是有良心的了。”
  “那段宁江交给你的东西呢?”丹菲质问。
  “我拿出来了。”崔景钰露出讥讽又忿恨的笑意,“可韦家却早准备了伪造品,借内侍之手,将东西调换了。而后当庭验证,都说我拿出来的书信是假的。委婉嚣张得意,我倒里外不是人。”
  丹菲怒道:“你这点准备都没有,还去同人打官司?”
  “并非我想打!”崔景钰有些气急败坏,“韦温恶人先告状,告舅父恐吓勒索他。我刚回京,一口热水还没喝,就被叫进宫问话。你要我如何?韦家早有准备。伪造的书信、账册,甚至还伪造了舅父笔迹和私印!我所有的辩词不堪一击!”
  “那你你怎么升的官?”丹菲一句话也戳了崔景钰的心窝。
  崔景钰终于冒火,撕了矜持优雅的面具,“我亦是被韦家算计!”
  丹菲啧啧,“算计你就是给你升官?这等好事我怎么从来遇不上?”
  “蠢妇!”崔景钰怒道,“你根本不懂这等事!”
  “好,我不懂。”丹菲气得笑,“我知道知道,段宁江和我都信任你,将关键的证据交你给,你却把事情给办砸了。是我无知,还是你没用?”
  崔景钰好似挨了一记无形的耳光,脸色十分难看。
  刘玉锦吓得捂住耳朵,沿着墙角退到了管事娘子身边。管事娘子大概也是头一次见家中一贯矜持优雅的四郎这样暴跳如雷,下巴都快掉下来。
  “你去沙鸣是为了暗中调查段将军贪墨一事吗?”丹菲又问。
  “是。”崔景钰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去年朝中就有人参他贪墨。武相当时不知怎的,指派我去调查此事。我要避嫌,却说我这亲外甥查,绝无作假的可能,弄得我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去。我刚到沙鸣,还没来得及向舅父说明情况,突厥人就打过来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回京后,武相死咬着舅父不放,韦家还拿出证据污蔑舅父。我猝不及防,又无证据替舅父辩白。圣人不听我苦劝,当场就判了舅父的罪。”
  “你没有作伪证?”
  “绝无此事!”崔景钰喝道,“这都是韦家时候放出的谣言。现在想来,他们当初挑中我,就是为了彻底置舅父于死地。你想,亲外甥都无法替他辩白,怎能不说明他没有贪?”
  丹菲默然注视他良久,道:“崔景钰,你说韦家设计段家,利用你将段将军贪墨的罪名咬死。这话有合理之处。但是你如今官升两级,受了皇帝嘉奖。我怎么知道你没有从中牟利?”
  “这便是韦家的阴谋!”崔景钰苦笑,“毁了我的名誉,于是不论我再如何替段家声辩,都无人会信我。”
  “又或者,”丹菲道,“又或者,这是你的苦肉计?”
  崔景钰大为光火,“我说了半天是废话?”
  丹菲道:“你想让人信任你,可不是唾沫横飞地嚷嚷几句就成了的。如你所说,武三思和韦家污蔑段家,都设下这么一个精心的局,假证做得十足。你想洗清污名,要做的远比这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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