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儿想,连彩娥这样跟了太后那么多年,一起吃苦熬过来的人,太后想杀的时候都毫不手软,她这样的又算得了什么?!只怕等事成之后,自己也会是冰冷的尸体一条——说起来还是淑兰高明,不愧是在宫里浸淫的久了,故意在太后跟前犯了错,然后领罚,太后看不上她,她的一条命自然也就保住了。
这时候失宠比得宠安全。人生就是那么讽刺。
铃铛儿又张望了一下,小心驶得万年船,才一步并作两步的走到淑兰的房门前。
她们是一群人住的一个小院,其他人眼下都各司其职,这里只有受伤的淑兰和她,她轻轻敲了三下房门,里面传来一声‘谁啊?’,她轻声道:“姑姑,是我。”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一条缝,淑兰见是她一愣,她赶忙一个闪身进了屋,缩了缩脖子,道:“姑姑,你这里怪冷的,怎么不生炭?”
淑兰没有说话,佝偻着背,一瘸一瘸的往榻边挪,铃铛儿忙过去扶她,小声嘀咕道:“伺候你的小丫头也给撤走了?只留你一个人?还不给生炭?”
淑兰苦笑了一下,不答反问:“咱们素来没什么交情,难得你还能过来看我!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铃铛儿尴尬一笑:“姑姑,您怎么能说咱们没交情呢,都是一个宫里干活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是,咱们从前不多话,我不如湘依人那样与您亲近,走动的少,可即使您与那湘依人再好的情分,她也照样不领你的情,生生的看着你受罚。她可为您说过一句半句没有?”
“彩娥那是老实。”淑兰乜了她一眼道,“你不必来挑拨离间,你这种人我见多了,这些伎俩对我也压根无用。彩娥这孩子死心眼,不会偷奸耍滑,自是不能与你相提并论的,你的心眼儿可比她多的多了。”
“是。姑姑不待见我应该。”铃铛儿不以为然道,“只是您口中的彩娥但凡能有我一半的心眼儿,也就不会死到临头还什么都不知道了!”
淑兰闻言,蓦地脸色大变:“你说什么,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铃铛儿叹气道:“我来找姑姑,的确有一事相求。”说着,又朝窗户看了一眼,附耳低语道,“太后要我对湘依人下手,我给拖延住了,但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不瞒您说,我这人是贪财,好大喜功,可却并不见得我愿意干害人性命的龌龊勾当。”
“你答应下来了?”淑兰警惕的问。谁知道铃铛儿是不是太后派来试探她的呢?
铃铛儿点头:“由不得我不答应。她是铁了心要我来办,我又不傻,我要真那么干了,往后我还活得成嚒?”
“姑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能把事情告诉你,就是来向你讨一个主意。这件事,太后是势在必行,可我实在不愿干伤天害理的事,太伤阴德,偏又逃不出宫去。我要不想法子改弦易帜,我真没法活了。你宫里认识的人多,求你给我指条明路,看我能找谁去?”
淑兰上下打量她:“你此话当真?”
铃铛儿道:“都什么节骨眼儿了,我骗你作甚!我可不单单是为她,也为我自己。”
淑兰沉吟半晌道:“唯今之计,只有去找皇后主子了,看她是什么意思。”
“皇后能行吗?”铃铛儿耷拉着肩膀,“我瞧着皇后还不如华妃和仪妃更厉害呢,她现在就是一甩手掌柜,基本不管事。”
淑兰白了她一眼:“华妃也行啊,你要是不怕落得和她宫里那个丫鬟一个下场你尽管去投靠她好了!要知道,那可是她的家生丫鬟,潜邸带过来的,瞧让她给作践的呀!按我说,太后要是狮子的话,她就是老虎,手段那是旗鼓相当,可你确定你不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外一个火坑?”
铃铛儿郑重的点头道:“是,姑姑说的有道理。”
旋即对视一眼,下定决心,要把这事通风报信予皇后知道。
到了正月里,头一天特别郑重,因为要讨一年的吉利,饮过椒柏酒,皇后的宫里便派人送来‘百事大吉盒’,里面放的是柿饼、荔枝、桂圆、栗子、红枣。大家分食,共享吉祥。
铃铛儿从凝香手里把盘子接过来的时候顺手把一张字条塞给她,凝香有些意外,但面上不动声色,谢了太后的赏,回头就告诉上官露知道。
凝香道:“这人倒是懂得见风使舵。”
上官露无精打采道:“芸芸众生,都是各自求存。在宫里,能沾着富贵的是锦上添花,没机会升发的就求个平平安安,要是连最起码的安全都受到了威胁,也就谈不上什么阵营了,谁能保住她的命,谁就是她的主子。人的天性使然。”
凝香道了声‘是’,当夜,便按着上官露的吩咐,让赵青雷把铃铛儿从永寿宫给提溜出来。
铃铛儿本来就没睡,白天干了通风报信的事,不知道能不能成,忐忑的在炕上一个劲的翻烙饼。她们的直房是包括她在内的四个人的通铺,另外三个人其中的两个去当值了,只余下她和另外一个,那个人一沾床板就会周公了,只有她不安的翻身,结果翻到一半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笼下来,她还没来得及叫就被人捂住了嘴,然后带走了。
永乐宫里早早的烧起了地龙,铃铛儿跪在皇后跟前瑟瑟发抖。
上官露望着一脸木然的赵青雷无语道:“你怎么都不等她把外衣穿上再带过来。”
赵青雷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啊……是属下的失职。”
之后,就再没人说话了。
铃铛儿等着皇后问她,她就可以一五一十的全掏出来,可那个把她抓来的侍卫跟门神一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皇后身旁的侍女凝香和逢春也是好好地站着,主子不发话,她们就不妄动。
大抵一炷香之后,凝香实在熬不住了,以头抢地,疾呼道:“皇后主子救我——求皇后主子大发慈悲,救救奴婢,奴婢愿为娘娘做牛做马,肝脑涂地,报答娘娘的恩情。”
上官露抬眸道:“你要本宫救你?”
铃铛儿点头。
“你愿意为本宫做牛做马?”
“是。”铃铛儿又点头。
上官露‘嗤’的一声笑出来道:“本宫这里不缺为我做牛做马的人啊。”
铃铛儿傻了。
上官露摇摇头道:“你贸贸然跑来这里求本宫搭救你,却不告诉本宫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让本宫怎么救你?不由分说的把你从太后宫里捞出来,本宫可不干这样的傻事,回头太后找本宫算账,本宫不占理呀。难道也学着陛下的样子和太后说看上了她的宫女?那太后的永寿宫可真是风水宝地,宫女一个比一个的抢手。”
铃铛儿明白了,眼珠子一转,把心一横道:“皇后主子明鉴,奴婢也是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并非有意要皇后主子为难。皇后主子若是愿意相信奴婢的,奴婢……”铃铛儿深吸一口气,道:“娘娘,湘依人是太后宫里出去的,但是太后怕宫里的女子都有样学样,一个个的都不好好当差,学着去邀宠,长此以往,渐渐成风,着实不成体统。所以太后命奴婢想法给湘依人落胎,又怕湘依人会伤心,她们好歹主仆一场,太后是个念旧的人,便要奴婢瞒着湘依人,可奴婢惶恐,奴婢经手的到底是一条人命啊……心里着实不落忍,而且奴婢听说陛下和皇后主子极为重视湘依人今次的胎,奴婢不敢冒失行事,故此特来求皇后的旨意,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办?”
上官露笑眯眯着看铃铛儿道:“你口才真是不错。”
铃铛儿面上一哂。
“你这样的人在永寿宫那么久都没拔头,当真是埋没了!”上官露道,“你要是男子,该去当言官,黑的也能叫你粉饰成白的。”
铃铛儿垂头无奈道:“娘娘过誉了。奴婢微贱。”
她当然知道自己来投诚投的非常没有诚意,她也想十分坦白的对皇后说:太后他娘的就是一个贱人,要谋害人命不算,谋害的还是跟了她好多年的忠仆,臭不要脸!
可她不能啊……她要是那么傻了吧唧的说了,回头皇后把她往太后跟前一告,她怎么办?下场估计比死更惨吧。
夜深了,上官露也想就寝了,便不打算和她继续绕圈子,直截了当道:“你要本宫帮你,可以,本宫不需要你做牛做马,你只要帮本宫办好一件事即可。”
铃铛儿伏地磕头道:“别说是一件事,就是一百件,奴婢也答应。”
“先别答应的那么快。”上官露哼笑道,“本宫要是让你按着太后的旨意原封不动的照办呢?你办,还是不办?”
铃铛儿面露惊惧,旋即咬了咬唇道:“办,既然太后和皇后主子都让奴婢办同一件事,可见此事绝对是错不了的,奴婢一定照办。”
“你是个聪明人。”上官露再次赞叹道,“识时务,知趣,怕死,又胆大,懂得钻营,两面三刀。虽然如此,可是你这样的真小人还是要比那些伪君子实在的多。古人云‘无癖之人不可交’,本宫帮你。但是诚如本宫所言,你也要帮本宫办一件事,事成之后,本宫还你自由。但是你要知道,你想要活着,首先就得先去死,只有你死了,太后才会放过你,否则,别说天涯海角,就是在宫里掘地三尺,你也会叫她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