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登时雪亮。
刺杀帝后的人总共有八个,李永邦手持利刃不知不觉已经宰的差不多了,眼看着最后一个要逃出宫去,他意识到必须要留一个活口。而且要是换着平时,他肯定早追上了,奈何眼下他要带着上官露,两个人又都是头重脚轻,晕乎乎的,每一个步子都好像踩在棉花上,上官露跌跌撞撞的,不得已道:“你去追吧,我会拖累你的,你放心,我能照顾自己,没事的。”
“你不怕吗?要是他们还有埋伏,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怎么办?”李永邦沉声问道。
上官露摇头,镇静下来后开口:“你没发现吗?他们是冲着你来的。现下宫内的仆从想是都中招了,没有一个顶用,咱们得赶紧在她逃出永乐宫前逮住她,否则她一旦踏出了这地界,夜那么深,她随便往哪个巷子里一钻一藏,你再想要去找她,可就是大海捞针了。且还不知外头是否还有人接应她,要说危险,你孤身一个,比我更危险!……这样吧,你把刀留给我便是!”她从他手里接过那把金银错的匕首,这把刀本来就是她送给他的,她双手紧紧握着刀柄:“我自己的东西,我知道怎么用它,你去吧!去截住她!”
李永邦觉得有理,实在是不宜再浪费时间了,当下点头道:“好,那你等着我,我去去就回。有什么事,记得大声叫唤。”
复又抬头望了一眼那唯一一个活口,身影已经在他们交谈的间隙逐渐接近宫门,他心中火起,恨不能见对方碎尸万段,但脑袋晕眩的厉害,他使劲摇了摇头,干脆一咬牙,一头扎进了院子里的水缸,水凉浸浸的,他立刻醒神大半,快步追了上去。
女子转头一望,登时魂不附体,一不留神脚下一绊,扑倒在地上。
李永邦乘胜追击,女子口中尖叫着,望着卸掉闸的宫门,感觉胜利在望,只要跨过这道槛——只要跨过这道槛,她就能逃出升天!女子用尽浑身的力气在地上爬,往门口爬去。
待要接近大门时,女子恨不能有异能穿墙而逃,可惜,门打开了,
145.六月雪
韩婕妤疼的满头大汗, 几次昏死过去之后又叫多顺一桶冷水泼醒, 接着打。
与此同时, 其他人也不闲着,禁卫军将永乐宫里凶手的尸体一一拖了出来, 在地上拉出长长的血痕。
华妃在一旁瞧着, 胆战心惊,道:“陛下,臣妾检查过,当中确实有王采芳、向娘子还有其他一干钟粹宫昔日中选秀女, 似乎……与韩婕妤的说法,哦不, 韩氏的说法不谋而合。”
皇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华妃便不再说话了。
之后, 良妃、仪妃也闻讯赶来,皇后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华妃于是又召集了谦妃, 丽妃、裕嫔、恬贵人等,来齐了都惊的面无人色, 见到了皇后也顾不上请安,有的扶她坐好,端热茶给她喝, 有的一个劲安慰她, 还有的取来毛毯盖在她身上, 倒也有条不紊。
又派人去请了太后。
至于永乐宫服侍的宫人,好像值夜的凝香、折柳,抱厦里的珊瑚、珍珠,守门的福全,宝檀,角门上的多闻,还有宝琛等等,都教人一桶桶的冷水兜头浇下去,冷的浑身发抖,彻底醒了。
一个个张着茫然的大眼,聚到大殿之前,不知发生了何事。
皇帝看上官露那惊惧过度的模样,冷着脸吩咐下去,将尸体全都挂到了树藤上去,倒掉着,因为大覃开过几百年来,还从没有发生过宫女和宫妃合谋刺杀帝后的事情,是以这一手法专程用以震慑宫人。
深夜树影婆娑,鲜血从藤上顺着尸首滴滴滚落,无论走近了看,还是远远的望去,都像一只只硕大的蝙蝠,缩起了翅膀,悬挂在那里,流干了血后,干瘪瘪的。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韩婕妤终于禁不住刑罚,招了,被人抬进永乐宫里。
皇帝在宝座上俯视她,问道:“想清楚了?是谁指使你的?”
韩婕妤此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她趴在地上,双手费力的支撑着身体,抬了抬眼皮,扫视阖宫的妃嫔,从皇后到贵妃、谦妃、仪妃、良妃、丽妃、裕嫔、恬贵人,乃至才人蒋氏和程氏等,她默了默道:“陛下,适才说的话可还作数?此事不牵扯我一家老小,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且我是受那人教唆,身不由己,事到如今,我生不如死,不敢求陛下开恩放我性命,只求能让我戴罪立功。条件是,一旦我咬出那幕后真凶,陛下不食言即可。”
“好。”李永邦掷地有声道,“凭她是多大的人物,你尽管说,朕一定给你一个痛快,绝不牵连你家人,可你要是扯了谎——”
“谁会拿自家人性命开玩笑!”韩婕妤虚弱道,“我以我阖家的性命发誓,句句属实。”
“好。”
韩婕妤的头慢慢转向谦妃她们所在的位置,谦妃吓出一身冷汗,她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干,这无妄之灾!但是旋即发现,韩婕妤看的不是她,而是——良妃!
韩婕妤指着良妃,眼中饱含着深刻的毒意,凄厉道:“是她!就是她!裴令婉!是裴氏这个贱人要我杀了皇后和陛下,她仗着自己是兰林殿的主位,这些年来处处与我为难,且她一直谄媚于皇后,我数次欲与皇后禀明真相,皇后非但不理睬,还偏听裴氏谎言。”
“没有,我没有。”良妃不知所措的站起来直摆手,“不是我,我不会害皇后娘娘的。”
“看!她就是这样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才一直蒙蔽了你们。”韩婕妤说着,吐了一口血。
李永邦看着裴令婉,良妃一向温婉,平时又好礼佛,连只鸡都不敢杀,何谈杀人,当即蹙眉道:“韩氏,朕警告你,不要随意攀咬,你最好乖乖的说实话,死到临头还要扯谎对你并没什么好处,可你家里人却是实打实的,一旦诛九族,就是几百口人,你好好想清楚了。”
韩婕妤以头抢地,砰砰作响:“陛下要我说实话,我都说了,为何陛下又不信!”
李永邦目色沉沉:“良妃秉性柔顺,对皇后更是忠心耿耿,朕实在没法相信她是用心歹毒之人,你告诉朕,这当中可有什么理由?你口说无凭,总要有证据!”
“证据?!”韩婕妤指着自己,“我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裴氏说过,只要皇后娘娘倒台,敬王殿下愈加名不正言不顺,地位岌岌可危,而英王、通王不得圣心,唯有裕王,因为救过敬王的命,陛下会另眼相看,到时候龙座就属于四皇子了。她母凭子贵,他朝一定登顶太后宝座。”
“你——你胡说!”裴令婉被她这些诛心的话吓得捂住心口,连连后退,眸中含泪道,“你,你竟这样污蔑于我!韩氏,一直以来,我对你不薄,你三番四次的陷我于险境,我都忍了,你——你如今谋逆的大罪也敢胡乱朝我头上扣,欺人太甚了!”说着,朝李永邦跪下哭道,“求陛下明察,韩氏胡乱栽赃,攀咬臣妾,臣妾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敢背后妄议皇子,请陛下明鉴啊!”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众人都犯了难。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裴令婉是个老好人,干不出那心狠手辣的勾当,韩氏倒是个不要脸的,可韩氏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她总不会拿阖家的性命做赌注,就为了栽赃陷害裴氏吧?所以谁知道良妃是不是装的呢,谁知道她会不会为了儿子铤而走险呢,宫里的人实在说不清啊!
就在大家伙都面色各异的时候,华妃突然‘噗通’一声跪下,抿了抿唇,似乎是隐忍了许久,犹豫了许久才抬起头来,正色道:“陛下,臣妾有话要说。”
“贵妃有什么想法?”李永邦用手撑着头,他的头还是切切作痛,“贵妃心思敏捷,总是有很多想法的,不妨直言。”
华妃像是完全听不懂李永邦语气里的戏谑,深吸了口气,道:“陛下,不知您可还记得发生在大铭王朝的‘壬寅宫变’?”
李永邦脸色骤变,华妃装作没看见,继续道:“大铭王朝世宗皇帝脾气乖张暴力,时常殴打宫妃宫女,又迷信长生道术,拿少女性命炼丹,时间久了,宫中女子难以忍受,有一日夜里,宁嫔王氏便纠结数十位宫女趁着世宗皇帝在曹端妃处过夜,意图勒死皇帝。所幸天佑世宗,行刺过程中,两个死结打在一起,世宗逃过一劫。事后方皇后又及时赶到,终于救下世宗皇帝。这件事,史称‘壬寅宫变’。”
皇帝居高临下的望着华妃道:“贵妃,你想说什么?”
“难不成,你是在暗示朕,朕之所以被行刺是朕咎由自取?朕是和世宗一样的混账?”皇帝转了一圈手上的玉扳指,“只是朕何时殴打过宫女又或者宫妃了?又何曾迷信方术,草菅他人性命?”
“陛下是明君,自然不曾。”华妃不卑不亢道,“臣妾没有拿陛下比作铭世宗的意思,也许是臣妾口才不好,词不达意,但臣妾的出发点是好的,臣妾是想提醒陛下,虽然陛下没有亲自对宫妃和宫女动手,可陛下的不作为——这些年来,陛下视后宫如无物,几不踏足,后宫女眷犹如在寺庙庵堂中修行,有儿有女的宫妃尚且有安稳的生活,可其他人呢?其他人一年到头见不到陛下一次,几年说不上一句话。像韩婕妤这样的不在少数,她们受到宫妃们颐指气使的对待难道不是陛下对她们不闻不问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