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的相当直白,孙兆临不敢贸然回答,直到皇帝说:“你实话实说。”孙兆临才暗暗吁了口气,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据臣所知,太皇太后的病已…..至多也就两个月吧。”
“也就是说,就算没有这参汤,太皇太后也就剩下两个月寿数了,对吗?”上官露问道。
孙兆临点头。
周定陶盯着上官露道:“微臣想起来了,董大人就是由皇后娘娘举荐给太皇太后的。”
“放肆!”皇帝厉声呵斥,“你想暗示什么!”
“皇后侍奉太皇太后是她的分内之事,怎么到了你口中竟还成了什么把柄了!你再含沙射影,血口喷人,信不信朕让你一家老小陪你一起上路!”
上官露对李永邦道:“陛下息怒,周大人说的是实情,董大人确实是臣妾举荐给太皇太后的…..”
“此事不关娘娘的事。”董耀荣昂首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微臣学艺不精,力有不怠,但微臣再蠢笨,也不能叫人随意攀咬了娘娘去。”说着,向皇帝重重磕了个头。
其实从上官露开口问孙兆临太皇太后还有多少寿数时,董耀荣就明白了,自己是卷入了一场无形的斗争中。
他认真道:“陛下和娘娘对微臣有知遇之恩,感谢陛下的信任,也感激娘娘的一片怜悯之心,只是不管太皇太后还有多少寿数,终究是在微臣手里出了性命,微臣甘愿领死谢罪。”
福禄见状,也在一旁跪下道:“当时为太皇太后敬汤药的是奴才,要是奴才能够明辨……也许可以避免。奴才也该死。”
“那要死的人海了去了。”皇帝疲惫的以手撑着额心。
太皇太后的死本来是国丧,但要是死的不明不白,就只能是天家秘闻了,而且不能大鸣大放的查,更何况还不是毒死的,只是一碗模棱两可的参茶,皇帝又不是不懂医,喝一碗不合时宜的参茶没那么容易毙命,但是要说全无影响肯定也不是,毕竟对身体不好。所以事情的真相到底怎样根本说不清。
汤药中的党参变成人参,可以是侍奉的宫女太监干的,可以是太医院掉包的,还有可能源头上出了错,得查到内侍局广储司头上。
广储司每年从东北库宁省收人参,一千斤到三千斤不等,种类分为十二等,有大枝、特等、头等、二等、三等、四等、五等、芦须、渣末、参叶、参籽、参膏。
任何一个环节里,把一根党参换成人参都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为此,皇帝才说要死的人海了去了。
只是死的就算是一个平民百姓尚且要调查清楚,一国之太皇太后反而得秘密处理,皇帝不免心中剧痛。深思良久,再睁开眼,哑着嗓子道:“周定陶你身为太医院院使,为中饱私囊,将宫中药材以次充好,赐你抽筋扒皮之刑一点都不为过,但是抽筋扒皮戾气太重,你以死谢罪吧。至于董耀荣,疏于职守,但念在你伺候太皇太后和皇后劳苦功高,今罢免官职,往州狱服役,刑期十年。还有广储司的太监,一律贬为下等奴才,死后不入恩济庄,亦不许家人来领。库宁省的采参人…….为免将来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参与此次事情的采参人抓捕后一律送去仙罗边境服苦役,家人从罪,没入奴籍。”
宝琛松了口气,还以为师父能逃过一劫,但是等人都散了以后,偌大的勤政殿内,福禄还跪在地上,皇帝轻声道:“这么多年以来,你伺候朕,朕倚仗你,有些话自不必说。今日太皇太后驾鹤教你赶上了,朕能保你一命已是最大程度的宽容,福禄,你可以当是无妄之灾,朕却不能当无事发生,否则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怎么对得住太皇太后的英灵。你要怪,就怪朕心狠吧。”
福禄含泪道:“是,奴才明白陛下的难处。奴才会在排云殿,只要陛下有用的上奴才的一天,奴才还是一如既往的伺候陛下。”
“你去吧。”皇帝挥挥手,脱力的靠在龙椅背上。
第136章 菩萨蛮
消息传到重华宫, 绿珠正为华妃摘掉头上的白绢花。
皇帝已在慈宁宫结庐, 为太皇太后治丧,各宫各院的主子们自然得跑去哭, 分批守孝。
华妃熬了一夜,双眼浮肿的厉害, 脸色也愈加白了,嘀咕道:“以后宫里这样的事还是少些, 多来几次活人都要去掉半条命。”
“宫里规矩就是大,苦了娘娘了。”瑞秋端来一碗热汤, 华妃喝了一口便捧在手里捂着,瑞秋道:“娘娘, 这件事……咱们就这么算了?娘娘手里有福禄这张牌, 为什么不干脆把事情撂个干净, 叫陛下看清楚皇后的真面目, 眼下咱们白白损失了太医院的一个人, 得不偿失。”
绿珠闻言,垂首欲退下去, 华妃拦住她道:“唉, 绿珠,你这是做什么,本宫有什么话,向来是不瞒你的。”
绿珠小心翼翼道:“娘娘看的起奴婢,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可奴婢也得知道进退,不能没有眼色。”
华妃当然知道绿珠是为避嫌, 开口道:“你且留着吧。这重华宫啊,再没有比你对本宫更忠心的人了。”说着,意味深长的对瑞秋笑了一下。瑞秋登时涨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华妃又道:“损失一个人不算什么。本宫本来也没打算仅凭一个人就扳倒皇后。”华妃的手在空中轻轻挥了挥,绿珠立刻端来一只掐丝珐琅菊花纹螭耳熏炉,华妃深吸一口气,香气入鼻,总算驱散了慈宁宫那儿漫天香灰的味道。
“太后想煽动本宫来干这件事,也要看手上有多少筹码。不是本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算咱们让福禄一口咬死了皇后,说太皇太后的死和皇后有关,你们觉得皇上会怎样?会处置她吗?”
瑞秋张了张口,也不敢下定论。
华妃的眼里闪过一抹抑郁,瓮声瓮气道:“陛下不会处罚她的。陛下而今可是把她当眼珠子一样爱着,旁的人碰都不许碰一下,哪怕是知道了太皇太后的死有她在背后捣鬼,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压下来。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去犯晦气!”
“今时不同往日了,她们一个个都有了着落,连裕嫔都凭白捡了个大便宜,本宫膝下无子,又无权无势,要是再惹的陛下不快,这宫中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嘛?!”
“那难道咱们就这么紧巴巴的过日子吗?”绿珠终于开口。
华妃惨白的脸皮紧绷着,一双眼睛透着寒光,只有嘴角勾了起来,笑的十分吓人:“谁说不是呢!”她的声音又尖又哑,像一把钝了的刀砍在金器上。“可常言道情深不寿,天下万物都逃不出爱之深恨之切的道理,陛下爱的越深,伤起来就愈有切肤之痛。与其揪住上官露的小辫子不放,倒不如想想一个男人最不能忍受的是什么,那才是一击致命的法子。”
瑞秋的眼睛突然一亮:“娘娘这么说,奴才倒明白了几分。您看这一次陛下带着皇后在外好一通玩乐,一个江南走下来花了几万俩白银,今年的秋狝是因着老祖宗的事才去不了。但奴才听说,陛下为了哄皇后娘娘高兴,打算明年一入了夏就带皇后去善和避暑呢。”
“哦?”华妃的眼底漾起一抹异色。
如眉道:“奴婢看避暑是假。乌溪就在善和的边上。宫里的人现在谁不知道——那位新封的护国夫人肚子里有了!她运气可真好,竟赶在了老祖宗前头怀上,这下可把京里的正头夫人急红了眼,吵着要回乌溪去。照这个架势,陛下陪皇后回去省亲是真,不过到时候可有好戏瞧。”
华妃嗤的一笑:“那王氏有了?真有意思!她一双儿女因前夫的事都叫赐死了,她本该是无子送终的命,却叫上官露生生改成了福禄双全,要是生下来的是个儿子的话,都护夫人可不得急嘛!看来陛下陪皇后回去省亲是势在必行了,既这么,咱们就耐心等着那一天,本宫会安排上官露死在她自己的家乡,也免去她叶落归根的麻烦,算是对她手下留情了。”
瑞秋道:“是,娘娘您最菩萨心肠。”
绿珠静静的听完,不动声色。
事后接过华妃赏赐的一百俩跑了一趟排云殿,交到了福禄手里,趁着左右无人,凉凉道:“福禄公公总是口口声声为了陛下,瞧着怪大义凛然的,可成天介的想拉主子娘娘下水,也教人看不懂!”
福禄一听这话音,眯起眼道:“姑娘是谁的人?”
“如果咱家没记错的话,你可是重华宫华妃娘娘手底下的人,只是如今看来,姑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呐。”
“我身在哪儿,心又在哪儿与公公您干系不大。”绿珠冷着脸道,“我只有一个主子,我的主子是谁,我认得很清楚,但是敢问公公一句,你可还把自己的正经主子记在心里吗?”
福禄正色道:“姑娘与我,各为其主,您瞧不上我是自然。只是我既与姑娘不是一条道,那我又何须将我的苦衷说与姑娘听。即便是说了,姑娘又怎能明白!”
“苦衷?!好笑!”绿珠讥讽道,“你不就是怕皇后娘娘一人独大,娘娘要是对陛下还心存怨恨的话,将来会对陛下不利,所以最好的情况就是拉着她同归于尽嘛!您这忠仆确实真够忠心的,可我问你一句,你自觉对得起皇上,可皇上与皇后难不成说的是两家话?帝后不是一体的吗!还是您觉得后宫换个人当家作主,换成华妃或者太后会比现在好?”说着,绿珠的视线移到他手中的一百俩上,哼笑一声道:“也是,从前就听人所福禄公公和一般人两样,是这皇宫里的半拉主子,如今看来不假,等将来太后和华妃得势了,咱们还要仰仗公公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