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月之中,若说京城中最得意的人是谁,那必然是钦天监监正。“当时东宫弃某献上的吉日不用,非自己定婚期。到头来如何?还是落在某选定的吉日吧?”他不止跟一个人私下说这话。
而若说最憋屈的人,则是白以初了。眼见着若多军国大事堆积案头,他却摸不着边,只得继续筹备大婚。固然之前大婚已准备的只剩临门一脚了,然而这一延迟,不必说延迟这两个月,便是只延迟一天,过半的事情便得重新安排。更勿论原本极好说话的方锦安自回京之后便变的严苛起来,到处挑刺儿。如此,这两个月,白以初又重温了一遍日以继夜累到吐血。
婚礼前几天,白以初便紧张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了。他唯恐像上次一样,突然被告知新郎或是新娘跑了。
这紧张感在婚礼前一天达到顶峰。白以初不得不躲开上下人等,换了普通衣着跑到一个小酒馆借酒浇愁——这酒馆年轻的老板娘,姿色虽平平,却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
不曾想这次竟遇到了熟人。角落里一碗接一碗颓然狂饮的,不是皇甫极是谁?
“皇甫先生,您怎么在这儿?”白以初意外之余,脸色迅速变白,他想到了上次正是皇甫极被人利用,贼子得以进入飞鸿苑,惹出后面一堆事端。眼下他这般异状,难不成......
皇甫极斜眼看一眼白以初。纵是他醉眼朦胧却也敏锐觉察白以初的心思。“我,我这张脸算是丢干净了,我不活了!”他把头往桌子上直撞。
“啊,皇甫先生这是作甚?正想着与先生一起喝两杯呢。”白以初赶忙遮掩自己的失态,按住他。
“白大人你不知道,我,我心里苦啊!”皇甫极已然喝的太多,不必白以初引诱便涛涛不绝说开了:“我自负了得,世称神医,可再没遇到娘娘这样难治的病患——难治的不是病,是人!娘娘先前呢,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这治病有一搭没一搭的。自从出去了趟回京之后,就完全变了!心急火燎的,恨不得一副药下去就让身子好起来,这过分懈怠和过分着急,这样的心态都不利于娘娘身体调养!这倒也罢了,陛下还频频暗示,无论如何要尽快让娘娘怀上子嗣。可殿下呢,明言娘娘身子最要紧,子嗣的事儿靠后,你说,我这如何是好?”
白以初又想听他的话又怕给旁的有心人听去。他边警惕张望着四周,边压低了声音问他:“那娘娘这到底能生不能生?”
然皇甫极摆摆手,并没回答他的问题:“这些先不管。先顺顺利利让娘娘挺过大婚是当下要紧的。偏这关头,这关头又......我,我还叫个什么神医!哎呀!我不活了!”
白以初一听这话头,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又发生了何事?!”
然皇甫极又话说一半,只把头一个劲儿往桌子上磕:“我不活了,不活了!”然后磕着磕着头一歪,趴倒桌上沉沉睡去,怎么叫也不醒。
只把白以初急的要吐血。
没办法,他离了酒馆,一溜儿快跑直奔东宫,去寻李忆。
李忆却没在东宫,而在飞鸿别苑。当然,这大婚底下,方锦安身边有重重的执事围着,他再怎么无视规矩,也不好赖在跟前。只是这日是太子妃加封授宝的日子,方锦安这儿有一套繁冗的仪式。李忆担心方锦安身体,悄悄跑来看她。
白以初好不容易找着了李忆 ,劈面直问娘娘身体可安康?
李忆给他这慌张模样吓了一跳,等问清楚缘由后才松了一口气:“无事,你不必担心。”
“当真无事?不会影响大婚?”白以初哪里能放心。
“无事。”李忆皱眉:“若说有事,便是皇甫极这嘴贱的毛病一点儿没改,得让他长点记性了。”
他这般言之凿凿,白以初也没办法。然而这一晚上白以初紧张的片刻不能合眼。
李忆这一晚也没睡。其实他心中也在紧张,他唯恐睡去之后,再睁眼却发现现下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天终于亮了,宫人入内请他洗漱用餐更衣。
穿戴好大红的衮冕后,他久久揽镜自照。固然这套吉服之前已经试穿过并按着他的意思改过了,可现下他还是觉着不满,觉着这衣服还有诸多缺陷,不能把自己的英武完美展现。
然吉时已到,有司执事不得不催请他升辂。这是一架流光溢彩的金辂,金丝楠木为架、四下镂空成龙纹,覆以织金轻纱。又有鎏金宝顶,宝顶之下金线绣就的垂幡流苏随风游动。耗费巨金造出来,然只会被使用这一次。这金辂是李忆唯一完全满意的,他知道此时的飞鸿苑中也有同样的一架,只装饰纹样是凤纹。他觉着这太配安安了——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象安安坐在上面的风姿。
他先至钦天殿,受皇帝训勉,受群臣敬贺。然后才能出宫,去迎娶方锦安。
群臣恭送他,看他乘辂车而去。辂车的金轮碾过大红的地衣。这地衣蜿蜒而去,从皇宫一直铺到飞鸿别苑。这等奢靡,仪制中没有,是李忆特特吩咐了白以初办来。他只觉着这样才不算委屈安安,然而落在群臣眼中,却让他们琢磨出别的意味:这太子妃的路,可是拿一族之血染红的!哪个敢再动异心?
迎亲队伍浩浩汤汤向飞鸿别苑而去,自是天家气象,惊动一城官民。然而李忆现在倒念起蓬门小户的好来:要在普通人家,他现下早把人娶到手了,而这里还有无数繁琐宫廷礼仪得走,安安哪里受的住......
终于飞鸿别苑在望了。然而从到达飞鸿别苑,到李忆见到方锦安,中间又是一个时辰。见到人之时,李忆心中轻叹一口气,感觉自己那颗小心肝终于安稳下了。
然而很快他的心又揪了起来:安安看着,面色苍白,眼神呆滞。是身体难受?不,更像是不怎么高兴?
难不成她反悔了?不会啊,这些天她一直对他那么好......接下来的半天,这事儿一直萦绕他心头,有如百爪挠心。
但这异常只有他发现,其他人等,比如从各地赶来送亲的方氏旧部,各种官职的加起来不下八十位,却只觉着自家主上无比的貌美,穿戴太子妃褕翟、花钗又是尊贵难言。当下激动的一个个几乎要嗷嗷叫起来——上一次方锦安与李悯成亲时,李悯并不许方氏旧部观礼,所以他们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模样的方锦安。
等终于把人娶回来,行完诸多仪程——最后一项就是把两人剥洗干净送到床上。终于可以二人独处,李忆可以确认方锦安的不对劲了,因为她拿寝衣袖子紧紧遮着脸,滚到床最里面去。
“怎么了安安?”李忆的不安达到了极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方锦安不说话,只从指缝里发出了几声呜咽。
“到底怎么了?”李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面向他:“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不要吓我。”
“我没脸见你了。”终于方锦安小声说。
“怎么会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告诉我,现在我已经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不管什么事情,便是天塌下来,也有我给你扛着!”李忆急了起来,强行把她的手拉开。
其下精致的小脸露了出来。此时厚重铅华已被尽数洗尽,却见那白嫩肌肤上宛若被蚊虫叮咬了也似,浮现数处红斑。
李忆恍然大悟:“这就是所谓的没脸见我了?”想到自己因这提心吊胆了一整天,李忆不由的嘴角一翘,大笑出声。
“不止脸上有,全身都是。”方锦安又捂住了脸,沮丧地道:“是皇甫先生给我治疗皮肤那药液。也不知道是他改了药方的原因,还是我泡的太多了,前两天泡了一次之后,就开始长这些斑,呜呜......”
李忆听她说的伤心,忙止了笑,又拉开她的手:“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皇甫极也禀报过我,说是过两日就会消去,不要紧的。”
“咦,皇甫极告诉你了?说了不许告诉任何人的,他真嘴贱。”方锦安气呼呼地道。
“没事了没事了,不生气了,今天你我大婚啊,不值当为这点小事生气。”李忆笑道。
“怎么能不生气啊,这是我们的大婚啊!”方锦安咬唇懊恼道:“我有这全天底下最好的夫君,我却不能以我最好看的样子嫁给他,怎么能不生气。”
李忆心中一热,覆唇堵住她的嘴,伸舌挑开她咬唇的牙齿:“不生气了......反正我亲一亲,你身上还是要起红斑的,你就当是我亲的吧......”
方锦安伸手捂住他的眼:“不许看,好难看的。”
“不看的话,我怎么找的准。”李忆含混道:“每一处都要亲一亲才好。”
以往都是偷吃,总算到了正儿八经的新婚之夜。方锦安觉着,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兴奋,自己的轻轻一个抚触就能让他浑身颤抖。也是,自两月前她受伤之后,他便再没碰过她——方锦安还曾担心过把他吓坏了呢。思及此方锦安不由得一笑,凑近他耳边轻声细语:“虽说是生了这些红斑,总算让肌肤长结实了点。不信你试试,再用力一点也不要紧的,我不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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