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出身护侍世家,且百年来乌家人又跟随琅琊王氏,对于各国王储权贵,又及其隐密私事,乌铁山自然清楚的一清二楚。
思忖片刻,乌铁山索性简单了报:“楚熙是楚王庶弟,若是楚王无后,便排的上他。”
楚王庶弟也就是说是萧仪的叔父。
谢姜眉尖儿一蹙,自老楚王死,萧仪又被掳,楚国内早有权贵趁机争权夺利,这位楚熙若是硬争,却也真有资格上位。
再有,陈元膺若想与楚结盟,必会找个有资格,且又好拿捏的人。
现下萧仪伤重,楚熙若得陈元膺相助,下一步便是杀萧仪这个楚王嫡子以绝后患,而后登位称王。
且不说萧仪数次相护,单凭大局来看,这个“盟”也不能让他结。
谢姜曲指叩叩桌沿,叩得数下,手势一顿,转眸去问乌铁山:“楚熙这人脾性如何?”
乌铁山低声道:“此人贪淫好色,为人多疑谨慎。”
好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陈元膺难怪要找他。
不过谢姜黑而大的眼瞳微微一眯,细声吩咐:“这种人手下绝对有心腹谋士,着人给这谋士送千两金去,就言小陈候雄霸天下之野心已久,介时封梁两国若是灭亡,必不会单留一个楚。”
乌铁山眉捎一跳,低声问:“就算这谋士收了金便会上言楚熙,介时偌若楚熙还是仆愚钝!还请夫人明示。”
谢姜颊上梨涡儿一闪,叩叩桌沿儿道:“这人想称王,且想王位坐的百年千年,必不愿没有暖热王位便遭杀身之祸。”
虽然谢姜语调温婉柔和,说出来的话却是笃定十分。
乌铁山听了眼皮子一跳,恭恭敬敬揖礼:“如此,仆这就下去安排人手。”说罢,向后退了几步,待离谢姜远了些,这才转身出门。
棉帘子一掀一放之间,冷风席卷而入,屋子里满是梅花浓郁的香味。
谢姜垂眸坐了片刻,便拿了先前韩嬷嬷给的小册子翻看。
到了下午将近晚食时,谢姜吩咐北斗煮了红枣粥,拿食盒装了拎去客院。
客院门大敞,谢姜与北斗两个径直进了院子。
陈大医正掀了帘子出来,扫见间看见谢姜,忙揖礼道:“夫人可好?”说罢又抬眼觑了谢姜脸色,一眼觑过又道:“夫人昨晚上又熬夜了,这可不妥。”
谢姜淡淡一笑,撇开这个不提,只问:“萧郎君可好些了?”说话间,转眸瞟见北斗掀起来帘子,她便进了屋内。
陈大医巴巴又跟了进来:“热早下去了,只是萧郎君思虑过甚,一会儿醒一会儿迷糊,夫人劝劝也好。”
一会儿醒一会儿迷糊
不知道能不能套点儿话出来。
两人边走边说,到了内室门前,陈大医便侧身掀了帘子。
谢姜眸子一扫,见萧仪靠着绒枕半躺半坐,且此时正扭脸看过来,便上前问:“可好些了?”
萧仪眸子里笑意一点点漾了开来,抬手指指榻前鼓凳道:“夫人且坐下来说话。”
谢姜听这人说话时中气不足,心知是伤势严重,不敢使力的缘故,便也轻了嗓音道:“北斗煮了些粥,郎君可要用些?”说着话,便在鼓凳上坐下。
萧仪微微一哂,勾唇道:“方才喝了碗汤药,先放一放。”
谢姜回头吩咐北斗:“先放去炉子上热着。”
“是,夫人。”北斗施了礼,便拎着食盒出去,这边儿陈大医也是颇有眼色,向谢姜两人略一点头:“老夫出去煮药。”也跟着出了内室。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两人。
萧仪两手撑住床榻,使力向上挪了身子,待坐舒服了些,这才吁口气,似戏谑似调侃问:“夫人惯常晚起榻,今天起个大早不知有何事?”说罢,眸子向谢姜一瞟。
这哪里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分明是无比清醒才对。
谢姜略一思忖,索性打开窗户说亮话:“五天前,陈王下诏立陈元膺为储候。”说罢,稍稍一顿,转瞬又道:“陈元膺得诏之后,便密见霍延逸。有消息传来,称霍延逸欲前往楚国。”
说罢这些,谢姜凝视了萧仪,轻声问:“你道他为何前往?”
谢姜的眸子黑而大,偏眼白又微微泛蓝,一黑一篮之间,愈发显得她两瞳清澈灵动。
萧仪对视了这双眸子,心里一酸一甜,忽而又一荡一沉,如此浮沉激荡,个中滋味直是复杂莫名。
谢姜见他虽然看了自家小脸儿,然而神色怔仲,就像透过自已看了别处,不由一蹙眉尖儿,轻声喊:“萧仪!”
耳畔是乍喜乍嗔的低语,身旁又是这小人儿似兰似麝的香味儿。
萧仪恍然又回到从前,两人相偎相依,这小人儿撒娇道阿仪这名字好听,铮这个字儿,不妥
只是再一眨眼,世事数度变幻萧仪一时心痛难忍,这么一疼一刺,回过神来看了谢姜道:“他必是去见楚熙。”
谢姜见他脸色苍白,额上颈子上出了一层薄汗,忙探身扶了他道:“郎君先躺下,这事儿待会儿再说不迟,我去叫陈大医来。”
“毋需,我坐一刻便好。”萧仪反手握住谢姜,轻轻一握,便又急快松了开来,扶额道:“倒抔茶来可好。”
谢姜心思玲珑,早看出来箫仪心思扱沉。这种人搁在往常还好,如今身子受创,又乍闻仇家虎视眈眈,一时受不住也是有的。
☆、第134章 谁人寒夜未安寐
“好”见他这番强撑,谢姜心里也是有些发涩,便低低应了道:“我去倒了茶来。”便起身出去内室。
待出屋倒了茶再转回来,萧仪已是神色如常,就连额头上的汗也蘸的干干净净。
谢姜暗暗叹了口气,揣了茶递上,待萧仪喝罢,便又接过来放去桌子上。
萧仪微阖了阖眼,再睁开时,便是沉静如常,看了谢姜道:“夫人既然知道消息了,必也会有所动作。夫人是想。”
谢姜见这人眨眼之间,似又回复了往日那种似清冷似洒脱的性子,不由抿嘴道:“郎君方才倒是吓了我一跳。”说罢,微微摇头。
萧仪也是勾唇。
两人无声笑了半晌,谢姜转身去掀帘子,只将转身末转身之际,眸子在这人脸上一转,细声道:“郎君且安心歇着罢,陈元膺想称霸还早的很。”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
萧仪眼看她掀了帘子,纤细窈窕的腰身一旋,又逶迤与地的裙裾窸窸索萦,片刻间便拖去了帘后,不由眼睑微阖,仔细品味她话里的意思。
只觉安慰有,叮嘱有,且更有“挺身而出,拦下一切”的浓浓意味。
屋内静寂无声,萧仪思忖良久,一时倒是痴了。
当初老封王在位时,曾经赏赐给王皓一座宅邸。只是后来王皓辞去大司马之位,此处宅邸便空了下来。
此时宅子里冰雪未消,又房舍之间殊无人声,倒是显出来几分寂寥之态。
由侧门通往后院的青石小径上,倒是打扫的频为干净。
夜暮低垂,天际稀落几颗星星,星光映着房顶上的积雪,散出浅淡的冷光来。
侧门“吱呀!”一声,远山推了门进来,待回身又拿铜锁锁妥了,这才沿着石径匆匆去正房。
正房廊下没有挂灯笼,因着积雪的反光,却是廊柱石阶依稀可辨。
远山看看寑房里倾泻而出的一点烛光,眉头一皱,便急步掀了帘子进屋。
九公子正倚着书案看书,听见门帘子一响,便抬了眸子。
远山上前躬身揖礼道:“公子,东城传了消息回来。”
昨儿个下午九公子下了浮云山,走时特意留下东城在半间亭。此时东城传信,必是半间亭的消息。
九公子眼睑微阖,抬手揉了眉心道:“说来听听?”
远山低声道:“今天上午晌,夫人去见萧仪,其时谈起霍廷逸去楚,萧仪道他必是去见楚熙。”
“嗯!他与本公子倒是想到了一处。”九公子眉头微微一皱,放下手看了远山道:“陈大医没有说他呓语时都说了甚么话?”
听见自家主子问这个,远山想了又想,心知就算这会儿不说实话,保不准等会儿九公子三问两问,自家还是瞒不过去。
远山便又施礼道:“陈大医言,萧仪呓语中常喊胭脂,并言若四年之后他亡故,你怎么办。”
九公子握书册的手指一紧,没有说话。
等了片刻,远山见上首还是没有动静,便大着胆子斜了眼角向上偷偷瞄了可惜,烛光亮是亮,只九公子一手握着书册,另只手掐了眉心,掐眉心那只手掌正好挡住眉眼。
远山只见他眼睑似阖非阖,倒好像是神游物外。这汉子只好又垂头去盯着脚尖儿。
又过了一会儿,九公子咳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依夫人的性子,为大局为救命之恩,萧仪这件事她也不会不管。”说罢这句,放下手敲敲桌沿儿,眸光一扫远山,淡声吩咐:“派人去看看她怎么对付楚熙。”
远山忙躬身应了,应过这声,听听九公子似再无吩咐,这才转身掀了帘子出门。
门帘子一掀一荡,吹的案桌上烛光忽闪忽灭,直是闪烁不定。
九公子起身踱到窗前,点漆般的两颗眸珠望向远处,神色间亦是变幻莫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