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四面都是干草,等萧仪上来,新月便晃熄了火折子。
此时只有掤顶子上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中,透进来几点月光。
“都跟着我。”谢姜眨眨眼,先认准了哪边是东,而后左手摸了柴草,感觉手下到底是虚是实,这边儿扬起来右手招呼身后道:“我看得见。”
只是她这边手势刚抬起来,立时察觉到腕子上一紧。
萧仪握住她的手腕道:“我什么都看不见劳烦夫人引引路。”
好罢,这里头黑咕隆咚,寻常人看不见也是正常。
谢姜斜眸子向后翻了个青眼,隔过萧仪,看了新月道:“你拉好北斗,她不定看得见。”
吩咐了这句,她又往前走了两三步,察觉到左手一空,又脸颊上有风一拂而过,再窸窸索索一阵子响,似乎留白在外面掬了草,正连扒带扔:“快出来,有人来了!”
要是被人堵草垛里就麻烦了,谢姜心下一沉,侧过身子刚要挤出去,哪里知道萧仪也是身子一转。
两人本来都是后背贴着草垛,谢姜身子一转,萧仪握了她手腕也跟着转过来。且周围又狭小又墨漆漆的。
谢姜刹时便贴在他前胸上。
萧仪抬手一揽她的腰肢,低声道:“得罪!”同时另只手展了袖子在谢姜头脸上一捂,半挟半抱了她出去。
这人选的时机恰到好处,偏偏是外面有人来,谢姜不能出声反驳,又空间狭不能挣扎半分的关头。
再后头又挤着北斗,退无可退!
再再又有新月在草垛里小声道:“夫人走罢,奴婢还将这些填好”
此时此刻谢姜只能小牙咬了下唇“忍气吞声”,乖乖就范。
似乎马车门正对着草垛口。
几息之间,谢姜只觉得身子一轻,又身下一晃,再来便是后背踏踏实实倚住了木板,屁股下挨住了软软毡毯褥子之类。
再然后萧仪抬手拿开袖子,一脸关切状问:“没有剌住脸罢。”
原来蒙住自家头脸是这个意思!
真是这个意思?谢姜眨眨眼,抬头去看,就见这人一脸坦荡关切,再加上北斗听见了,忙凑过来道:“奴婢脸上被草棵子刮了口子了。夫人你没有事儿罢?”
袖筒子捂的严严实实,怎么会刮住脸?
谢姜一转眼珠,刚要说话,忽然听见外面声音不大对,她侧身贴住车壁板,凝神去听。
马车颠颠晃晃,似乎奔驰的极快。
只是跑起来的时侯,除了车轱辘“咯吱”作响,并没有传出来半点儿蹄音。
小心谨慎到这种地步么?
谢姜眉尖儿一拢,回头小声问:“裹住马蹄子了?”
她声音低如耳语,萧仪眸中笑意一闪,干脆俯身贴了她耳畔道:“摸不透陈元膺底细之前,还是小心些好。”
说了这个,紧接着又道:“夫人听到了什么?”
谢姜只觉得耳朵眼里热气儿一停一顿,似是羽毛尖尖儿,或是发丝儿搔了几搔,不由打了个机灵,侧开身子问:“你派了随侍?”说过,稍稍一顿,又低声解解道:“后面,离马车十来丈有人跟着。”
有人跟着?萧仪丹凤眼微微一缩,抬手敲了两下车壁。
留白正驾着马车,听见身后“锉锉”几声,便两眼看着前路,只身子向后一仰,贴了车壁问:“主上,有甚吩咐么?”
“嗯。”萧仪道:“后面有人跟踪,想法子引到别处。”
此时已近子夜,城外这条大路平素再是车马行人多,半夜三更赶路的也是少有。
更何况谢姜听了好一会儿,发现这些人始终保持十来丈的距离,既不往前赶,又不拉下。
且又脚步轻盈几乎无声,没有马蹄音,更没有车轮滚滚响动。
若是走路,这些人必定穿了软底儿长靴。
若是骑马,这些人也是像留白一样,裹住了四只马蹄子。
现在谢姜只能从或轻或重的呼吸声里,分辨后头到底跟了多少人。
再听到萧仪要引来来人,谢姜黑而大的眼珠一眯,轻声道:“且慢!”
萧仪眸光一动道:“夫人怎么想?”
谢姜轻声道:“如果这些人真是陈元膺的手下,就算引去他处,姓陈的也也会知道我出了栎阳。不如演一场戏好了。”
萧仪眸中闪了几闪,索性放松肩背,侧身向后倚了车壁坐好,满含兴味道:“夫人想怎么演?”
谢姜没有答这句话,反问道:“郎君这车上有妆屉么?”
“夫人要梳妆?”萧仪唇角一挑,坐起来,探身由小案桌下摸了几摸,摸出来个小木盒放桌子上道:“盒里应有尽有,夫人随意好了。”
谢姜微微一笑,左手扶住盒身,右手拇指食指捏住锁扣向上一掀,便垂睑看了木盒里头,见里面横竖又分了十来个小木格,格子里抹脸的粉,膏,黛笔,胭脂一应具全。
☆、第94章 谑贼匪合演情戏
看了木盒里一切齐备,谢姜心里一嘀咕,便转眸看了萧仪道:“郎君且阖上眼。”
阖上眼做……萧仪眉宇闻疑惑之色一闪,转眸便爽快道:“夫人是要我假扮?也好……夫人随意!”说罢,当真两眼一闭,端坐着一动不动。
这人倒是听话的很……因车里只点了一截儿拇指粗的小蜡烛,谢姜便让北斗移近些,她自己一手托了萧仪下巴,另只手拿了黛笔凑过去仔细描画。
萧仪只觉得近旁吐气如兰,不由心下一恍。
暗夜深深,一蓬月光透过枝桠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
除了偶尔两声夜鸟呜叫,周围一片静谧。
十几丈之外。
前头的青衫汉子忽然脚步一顿,侧耳听了片刻,便向后打手势道:“赵大……马车不走了,莫不是发现咱们了?”
赵大走到青衫汉子身边站住,也是仔细听了一会儿,听得四野静寂无声,心里有点儿害怕,便小声说道:“嗯,君上下令,要是看见九夫人即刻上报,要不别撵了……回去禀报罢。”
他不说还好,一说,青衫汉子咬牙瞪了赵大道:“你活腻歪了,你我只发现他们偷偷出城,万一马车里不是九夫人,咱还有命么?”
听他这么一说,赵大苦了脸道:“老四,你心眼儿多,你说怎么办!”
叫老四的看了前头,但见这会儿云层遮住了月亮,先前还依稀可辨的树影成了一团漆黑。
老四便眉梢一竖,煞气毕露道:“走,去看看,要是九夫人,只一个赶车仆夫好对付,要不是她,某早就没有寻过快活了,干脆先奸后杀!”
听到先奸后杀,赵大胆子大长,抽出来长刀,催促道:“走,撵上看看!”
两人这会儿也不掩饰形迹了,索性甩开膀子急奔。
奔了几十步,两人看见辆黑呼呼的马车停在路中间,周围没有人,车里……隐约传来“……松手……嘤!你这个色胚!”
又有人低声狞笑:“喊罢……半夜三更,任你喊破喉咙,某看谁来!”
两人惯常勾搭个水性妇人,再不济得了赏银便结伴去嫖伎,这会儿自然听得出来车里什么情形。
赵大“呛啷!”收了刀,嘿嘿淫笑道:“……倒是会找地方。”
老四也松了戒备,摸了下巴上前道:“先看看是不是九夫人。”掏了火折子迎风一晃,火折子刹时亮了。
老四便举了火折子摸过去。
马车内。
谢姜抬手推推萧仪,小小声道:“过来了过来了……再说几声……。”
平时阳春白雪般的人物,这会儿要学浪子风流,再加霸王硬上弓这种人,萧仪又是好笑又是为难。
只不过作为男子,说这种话倒是无师自通。
萧仪忍了笑,使劲绷紧了喉咙,又粗嘎了嗓子道:“哭什么哭!你就乖乖从了本郎君罢。”说罢,索性假戏真作,伸手抱住谢姜,俯身“叭唧!叭唧!”在小脸儿上亲了两口。
他突然来了这样一手……
谢姜一时矒住,反应过来又见他虽然高声浪气说话,脸上却全无调弄之意,反而是一派坦荡警惕之色。
她便也假戏真作,两手“呯呯!”捶打萧仪前胸,,又身子竭力后仰,做挣扎扭动状,大声叫道:“放开我,不要……你这个伪君子!下流胚,禽兽!滚开!来人啊!救命啊!呜呜……呜呜呜……”
原本谢姜的嗓音轻柔软糯,这会放开嗓门喝骂,别说什么威摄力,听起来反倒勾魂夺魄,像是私语**一般。
萧仪听了心里一荡,便又紧紧抱住谢姜,俯身在她唇角亲了亲,低叹道:“还不够凄惨……再骂……。”
还不够凄惨?
谢姜心里嘀咕,脸也亲了,嘴巴上也刮了一下子,还不够么?嘀咕之余,干脆又捶又打,扭动身子大声叫喊道:“光天化日之下……呜呜!放开我,你这个禽兽……混蛋……滚开……”
萧仪低低一笑,贴了她耳畔道:“骂错了,这会儿是三更半夜之下。”
刚才谢姜是演戏演过了头,顺嘴儿便溜出来一句,这会儿萧仪又脸上坦荡,实为亲昵的一提醒。
谢姜想想要是用他这半句,换掉刚才骂的那句话,十分不伦不类叫人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