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做妥,马车便又前行。
待关上车门,北斗在桌边坐下,便开始瞅谢姜,只瞅是瞅,倒不是大大方方那种,而是用眼角偷瞄。
偷偷瞄了好一阵子,眼见谢姜眉眼不动,只顾虚虚盯着炉火,仿似神游物外,小丫头忍不住拿了铲子,铲了几块子碳加进炉膛,嘟哝道:“盯着火苗子看,夫人不眼疼么?”
小丫头显然是没话找话……
谢姜抬了眼,细声问:“有事就说,别整的好像主子我像是欠了你几两银子。”
北斗撇撇嘴道:“可是夫人叫奴婢说的,奴婢说了,夫人可不能生气。”
好罢,泼皮性子没有改,现下又学会讨价还价了。
谢姜干脆放松了肩背,往绒抌上斜斜一倚,摸了下巴道:“说来听听。”
北斗掀开帘子往外看,看过几眼便又缩回来,小小声道:“夫人……昨晚上夫人与萧郎君走了,骄阳便扯住奴婢去找,还说……夫人夜间与男子独处,怕别人说闲话。”
谢姜颊上梨涡一闪,翘了唇角道:“嗯,骄阳担心这个……。”稍稍一顿,又问:“你们没有找我么?”
“奴婢知道夫人与萧郎君同行,不过是为了查探是谁屠杀永祥里村民,奴婢便推脱说……有韩嬷嬷守着,不会有什么事。”
说过这些,北斗一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偏偏又不能不说岀来的纠结状,吭哧道:“骄阳便自顾甩了手下去,奴婢见她许久都不回来,外头又有猛兽……奴婢便喊就近的护侍去找……。”
说到这里,北斗脸上又是困惑又是怀疑又是难以启齿,低声道:“后来护侍领骄阳回来,奴婢问她去了哪,她只抱着膀子发抖,再然后……奴婢听见新月喊……有人赶走了马车……。”
谢姜眸中平淡如水,微点了头道:“恐怕她是吓的很了。”
“哎呀!”
北斗急道:“奴婢不是说这个,奴婢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
谢姜掩嘴打了个小呵欠,含浑道:“昨晚上没有睡好,嗯……你接着说。”
眼见谢姜使手托了腮帮子,阖上眼,仿似要睡不睡。
北斗愣愣坐了半晌,末了只好撇撇嘴,闷闷拽过被子给她盖上,嘟嘟哝哝道:“夫人不想听就不听,奴婢只是觉的骄阳有些鬼祟……。”
下了几天大雨,路上早就绝了行人。
没有其他车马行人,便只剩下昨晚劫匪留下的车轱辘印子。
有得有失,乌七循印子追踪容易,只车轮子从路上碾过去,一转一滑不说,且陷进泥里去几乎半尺深。
到了下午晌,马儿累的打响鼻儿冒的都是白烟儿,众人也才走了不到三十里。
新月抬头看看天色,便眉头一扬,策马贴了车窗户道:“夫人,往前再走两里便是斗仓镇,夫人看……。”
像这种几个时辰二三十里的走法,恐怕走到半夜也到不了下个镇子。
再说既然知道了众匪徒要回煮枣复命,看不看车轱辘印子也都一样。
谢姜示意北斗掀开帘子,看了新月道:“今晩就在前头镇子里歇脚罢,明天晾晾路再走。”
新月低声应了,转回身便向乌七打了手势。
乌七便抖了缰绳,催马儿使劲往前冲。
剩下这一二里倒是走的快,不过两刻,一行人便进了斗仓镇。
乌十一早策了马打前站。
几人进来镇子,乌七手上扯住缰绳,任马儿悠哉悠哉往前晃悠,自家两眼却左瞄右看找乌十一。
约是下了两天雨憋的狠了,天一放晴,卖绸缎布料的店铺也好,摆小摊卖吃食蔬菜的也罢,齐齐都开了铺门出了摊。
有卖家便有买家。
街上人来车往,分外热闹。
“嗯!”乌七两眼在人群里瞄来梭去,正看见乌十一站在街边,便咧了嘴道:“十一,安排妥当了么?”
这汉子一边问话,一边抖了缰绳想靠过去,不妨有个挎着菜篮子的老妇人,似乎脚下一滑:“哎呀!”这么一扑一跌,正正脸儿朝下,跌在马蹄子底下。
马儿扬起的前蹄子恰恰一落……
“哎呀!”
“……马蹄子踩住了……踩住了!”
“要出人命了哎!”
四下时一片惊呼。
再瞬间,众人便一窝蜂围上来。
乌七一怔,忙勒住缰绳。
那边儿乌十一也急窜过来,蹲下身子去翻开老妇人。
只他将老妇人翻过来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只见老妇人浑身软瘫,脸如金纸,鼻子……嘴巴……嘟嘟直冒血沬子,直是出气多进气少,眼见是濒死之状。
乌家兄弟活了二十多年,别说赶马车踏住人,就算骑马飞奔,在人群里也是穿梭自如的主。
现下居然遇见了这种事儿。
两兄弟一时脸色铁青,怔在当场。
☆、第32章 有君子执意认母
谢姜在车里听得情形不对,便伸了手去挑车帘子。
只她刚刚挑起来一角儿,遭了新月抬手挡住,低声道:“夫人,刚才马儿踩住个老妇人,奴婢瞧着情形有些不对……夫人且再等一等。”
自从得了人皮画,这些天不是碰上劫匪就是黑店。
加之昨晚上事态升级,连老虎都跑出来凑了热闹。
现在慢悠悠赶着车走到街上,连马都会踩住人。
世间事哪有这般巧的!
谢姜眸子一眯,冷声道:“以乌七的谨慎性子,绝计不会疏忽大意到让马踩住人。莫愣着,别管是不是圈套,先救人要紧。”
她说话的声音无波无澜,仿佛没有半点怒气。
也没有半分惊讶。
更没有丝毫犹豫。
但是贴身服侍了四五年,新月却知道谢姜动了怒,而且怒火不小。
想了想,新月便低声道:“奴婢在此守着夫人……咦?乌十一抱起来老妇人。”
马车外……
乌十一愣怔过来,急忙抱起来老夫人,看了围上前来的众人道:“镇上有医馆么?烦请诸位给指个路,救人要紧!”
有人见他一脸焦急,便好心指指街尾道:“那边……过去前头路口有条巷子,进巷子第三家便是回春堂。”
“多谢!”
乌十一抱了人,刚转过身子,不妨有个青衫男子分开人群,拿眼一瞅老妇人,脸色忽然一变,猛扑上来大喊道:“娘亲!娘亲你怎么了?”
这两嗓子嚎的撕心裂肺,直是让人听了鼻子发酸。
围观众人先是怔了一瞬,随之便有人大喊:“先莫哭,等救了人再说。”
另有几个眼眶子浅的妇人便低了头,开始唏嘘抺泪道:“可怜……眼见活不成了。”
更有人趁乱鼓躁道:“打这赶车的……踩死了你娘,打死了也不为过。”
众人一时七嘴八舌。
青衣男子一手拽住乌十一,另只手紧紧拉住老妇人,只顾低了头嚎啕大哭道:“还我娘亲……娘亲……”
乌十一杀人追踪是把好手,碰见这种事情,也是手足无措,只有干瞪了眼,喃喃道:“你先松手,寻大夫要紧。”
停了这一会儿,人越围越多。
你挤我扛,直扛的马车“咯嘎”直响,仿似快要散架了。
远远看见这番情形,留白低声道:“主上,咱们不去解围么?”
萧仪抬手放下车帘子,淡声道:“放心,九夫人智计百出,这种招式虽然毒辣下作,倒还难不住她。”说了这句,稍稍一顿,忽然“哈哈”笑出声来。
留白一头雾水,眨眼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主子为什么突然心情大好,便腆了脸问:“主上……难不成九夫人灰头土脸,主上看了高兴?”
萧仪眸中笑意深深,哼了一声道:“愚……本郎君是可笑。先前九夫人肯耐着性子周旋,全然是因为想要探探这些人的虚实。这回要是对方故意使无辜人丧命……怕是她要恼,嗯!一定会恼!”
留白听了不由挠头道:“主上,卑职没有听说过九夫人杀过人呐!她要恼了……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
想起来三素对谢姜的评价,萧仪眸中赞叹之色愈浓,叹息道:“人都说九夫人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百倍千倍还之。所以她要恼了……那些人必是有得忙了。”
叹了这个,萧仪抬手摸摸肩膀,皱了眉自言自语道:“这小人儿说过几天还要拆线,拆……线……难不成还要将伤处再拆开一回?”
留白正凝神听自家主子说话,里头声调儿忽然一低,不由往窗前贴了贴。
只是刚贴上去,留白猛然发觉周围一静。
这汉子不由自主又扭过脸,去看街上。
众人扛的马车“咯嘎”直响,有人趁机往车顶上爬。
亦有两个猥琐汉子拿了刀,贼眉贼眼瞅了一圈儿,偷偷摸摸去割车后绑箱笼的麻绳。
谢姜从帘子缝里瞄见这些,冷冷一笑道:“北斗,开车门儿。”
北斗早急的抓耳挠腮,听见她发了话,忙不迭推开车门,脆声声喊:“吵什么吵?吵吵嚷嚷能将伤者吵醒么?真是添乱加混蛋!”
小丫头这一长串子,说的又快又溜。
瞬间便压下了男子呼天抢地的大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