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悬镜踱步了约莫一个时辰,忽的嘎然驻足在一簇竹林里,又退后十余步,观察着左右的竹叶,他闭上双眼,口中低念有词如着魔一般。
——“关少卿?”宫柒憋忍不住喊了声,“有发现?”
关悬镜双目睁开,倒吸了口气,“一定是这样…就在这里了。”
“什么?”宫柒以为听错,“在这里?什么在这里?”
“我要的答案。”关悬镜指着道,“宫柒,拔剑出来,砍了这簇林子。”
“啊?”宫柒咋舌不解,“林子哪里都一样,为什么是这里?”
关悬镜顾不得和他多说,剑已出鞘直直砍去,“不都一样,这簇…长的明显要比其他竹叶茂盛肥大,你说为什么?”
“肥料好啊。”宫柒也拔出剑来,不假思索道,“属下家里也有菜园子,多施肥料,自然长得好。”宫柒哑然失声,“我知道了…这簇林子下头…”宫柒细思极恐,话在喉咙吓得说不出口,“赶尸人的摄魂铃…莫非…有人埋在这里…赶尸人…消失在湘南路上的…栎…栎老三…”
“有或没有,又到底会是什么…挖出来就知道了。”关悬镜脱去碍事的官服,剑刃深刺刨着林根下的泥土。
几日前的大雨让泥土变得松软湿润,宫柒身形魁梧又有力气,有他帮手,不过一炷香工夫就已经挖了三尺深,宫柒擦了擦汗,也不知道到底要挖多深才能罢手。
关悬镜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剑锋狭小,就甩开宝剑徒手去挖,宫柒见状也只有跟着,挖得十指都渗出了鲜血。
——看来为了鬼手女,关少卿真是可以连命都不要吧。
“住手!”关悬镜碰到了什么,喝止住了快刨疯了宫柒,“别动…”
宫柒收住动作,连气息都赶紧屏住,铜铃大眼眨都不敢眨,后背渗出惊悚的冷汗。
关悬镜按下泥土深处,小心翼翼的刨开最后一层湿泥,手指触到的硬处露出灰白的色泽,关悬镜顺着脉络轻轻抚拭,一根肋骨跃然显现…
宫柒大喝一声跳出泥坑,“是…人骨…”
——“栎老三…”关悬镜僵住疲惫的身体,软软倚着后背的泥土,“真的是你么…”
宫柒哪里料到会真的挖出具人的遗骸来,他看着威武,也是个外强中干的主,抱着剑柄吓得直哆嗦。
关悬镜俯身小心又向下挖去,抠出一面沾土的物件,衣袖拭去,物件雕着八卦图纹,与那盏摄魂铃有着异曲同工的诡异感觉。
“小…小阴锣…”宫柒牙齿打战,“是小阴锣。”
——栎老三…栎容的父亲…
关悬镜收起小阴锣,埋首继续动作,宫柒恼的直挠头,心里怕的不行,但也不能怵着关悬镜一个人干活。宫柒闷吼一声,硬着头皮又跳进坑里,帮关悬镜奋力挖着。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这具完整的骸骨终于被俩人抬了出来。宫柒瘫坐在地上,他在大理寺混吃了几年饭,死人见过不少,但烂成骨头的还是头一次见到。骸骨没有死人惨烈,但却更有一种阴森感觉,尤其还是在这片没有尽头的竹林里,风声穿林而过,耳边掠过鬼魅凋泣的可怕的声响,似乎要偷走活人的魂魄一般。
关悬镜浑身泥泞,他顾不得歇上片刻,绕着这具骸骨定睛细看,指节微微发着抖。
骸骨完好,盆骨瘦窄可以确认是男子之身,骨长约七尺,应该是个身形高大的健硕体格…坑里的小阴锣…也几乎可以认定死者是赶尸人…
赶尸人…七年前送尸来湘南的栎老三,只有他了。
“接下来…该怎么做?”宫柒抹了把汗。
关悬镜怅然望天,天空被层层竹叶遮挡,只有稀稀疏疏的阳光穿过,映在这具辨认不出人面的骸骨上…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
“一具人骨,能看出个鬼?”宫柒摇着头不住叹气,“是不是栎老三又有谁知道?就算拉栎姑娘来认尸…就靠小阴锣和摄魂铃…怕也是证据不足吧?”
——骨为廓,肤如画,魂廓在,肤就可以依着补上。关少卿,你忘了我的话?白骨复容就是这个道理。
栎容…关悬镜沉缓闭目,耳边萦绕着栎容的话语——白骨复容…栎容可以做到,要想证实这具人骨是不是栎老三,也只有靠栎容的一双鬼手。
栎容苦寻父亲七年,湘南,她也找到了湘南…还嫁给了薛家的小侯爷,昨日…刚刚大婚,现在的栎容一定沉浸在新婚的喜悦里…
关悬镜,你该是多讨人嫌的恶人…为什么又要不死心追查到底,非要扰了人家的安生!你挖出的这具骸骨要真是栎老三,栎容就会感激你的好处么?
有时候,遗忘是没有办法,是一种新生…你锲而不舍,又得到什么?
关悬镜茫然睁眼,“宫柒,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宫柒混着泥泞的汗水滴滴滚落,叹了声道:“我…会重新埋了他吧…”
“为什么?”
“真相…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真相?”宫柒摇头,“也许栎老三在天之灵,也想真相跟着他埋在地里头呢…”
“什么都不知道,就真的是一件好事么?”关悬镜凝视着地上的骸骨,“栎老三,真要是你,你告诉我,到底该不该让栎容知道…”
关悬镜眼神定在小阴锣上雕着的八卦图上,他支起身,喃喃道:“不如,就让老天决定…乾为天,坤为地,乾指北,坤意南…要天指骸骨…就去告诉栎容…要不是…你我就埋了这具骸骨,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也好。”宫柒抖擞起精神,“让老天决定,也省的总让您做恶人。”
关悬镜把小阴锣放在地上,深吸了口气轻转锣面,八卦围转,乾坤不止,阴锣越转越慢,终于顿住——寓意北极天意的乾卦直直定在了骸骨放置的方向…
——“噢…”宫柒低呼着站立起来,“天意…莫非真是栎老三在天之灵,要我们替他洗去枉死的冤屈…”
关悬镜捡起地上的少卿官服,缓缓朝林子外走去,“宫柒,你守在这里,半步都不要离开。”
“您去…”宫柒欲言又止,“属下知道了。”
关悬镜披上官服,理正领口抚平襟带,手握佩剑直往紫金府而去。
紫金府
后院里,谢君桓恭敬俯首,对薛灿道:“小侯爷,您才大婚,也不必急着去九华坡操持。那里一切安好,所有环节都是滴水不漏。我和绮罗明天会回去看着,您多陪陪小侯夫人,不用担心。”
绮罗笑嘻嘻道:“您早些开枝散叶,也是在做大事。”
薛灿深目不动,却比以前温和了许多,“关悬镜人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上回去矿堡他虽然没有发现,但对他来说,越是没有蛛丝马迹,就越是可疑。在他人没离开之前,决不能卸下堤防。谢君桓,派人找到他和宫柒了么?”
谢君桓摇头,“昨天我们的人远远看着他们喝酒,见他们喝得半醉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人就撤了,今早再去…他俩就不见踪影…会不会是…喝多了去哪里寻乐子了?”
“关悬镜不喜欢享乐,忽然不见,一定有蹊跷。”薛灿眉间凝住,“继续去找。”
第76章 明镜悬
“关悬镜不喜欢享乐, 忽然不见,一定有蹊跷。”薛灿眉间凝住,“继续去找。”
——“君桓知道。”
别苑里,薛莹端详过栎容美玉般的娇容,眼里流露出发自肺腑的欣慰, “阿姐真为你高兴。”
薛莹拉住栎容的手, “多好的一张脸, 你怎么舍得?”
“栎姐姐鬼面也是个美人。”杨牧满不在乎道, “小侯爷也没在乎过啊,人美在心,不是皮囊,就像是大小姐一样, 在我心里也是一等一的美女子。”
“讨人嫌的快嘴。”薛莹恼了声, “没看见女人家在说话么?”
杨牧闷哼了声, 甩着手里的短剑,眼睛却还是有意无意偷看着薛莹。
薛莹凑近栎容耳边,羞声道:“告诉阿姐, 灿儿疼不疼你?”
栎容红脸笑着,与薛莹咬着耳朵小声嘀咕。杨牧一个字儿也听不清,忍不住也凑了过去, “说什么呢,也给我听听…”
——“大小姐。”有婢女走了进来,“关少卿回来了,说想见小侯夫人。”
“他算老几?”杨牧拦在栎容前头, 挥手道,“我家小夫人,他想见就给见?走走走,咱不见他。”
“又胡闹。”薛莹气道,“那是朝廷特使,你知道轻重么?去,请关少卿进来。”
杨牧鼻子喘着粗气,忿忿闪到一边,“就我最不值钱,谁都欺负我。”
栎容见到匆匆走进的关悬镜,也是有些惊讶——他一个喜好洁净,平日一丝不苟的人,怎么身上沾着泥垢就大步走了进来?关悬镜白皙俊俏的脸颊微红,束发也有些凌乱,走近时身上还带着一股宿醉的酒味。
薛莹蹙眉,“这…关少卿昨天去哪里了?灿儿还在让人找你…”
“栎容…”关悬镜不住的喘着气,“栎姑娘…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