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呸。”芳婆气红了脸,“她哪还有爹娘?我和她无亲无故,也不会替她老爹蹲大狱去。”
“那不就成了?”杨牧哈哈笑道,“你又不是她爹娘,她的婚事你揪心什么?”
芳婆一时语塞,打量着年纪小小嘴巴却挺厉害的杨牧,“你,你又是谁?”
杨牧昂头拍胸,“我叫杨牧,紫金府小侯爷的人。”
芳婆干笑了几声,一把提起水桶往庄子走去,“你回去,告诉阿容,婆子就不去了,要真是得她心意的人,嫁就嫁了吧。”
——“嗨。”杨牧挡住芳婆的去路,“栎姐姐就剩你一个亲人,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杨小爷亲自来接你,你可别不领情啊。”
“年纪大了,赶路会死。”芳婆面无表情。
“不会死的。”杨牧急道,“小侯爷给足了银子,我会雇辆最舒服的马车…”
“薛家巨富,当然不差金银。”芳婆斜看杨牧,“对个素不相识的老丑婆子都能用贵宾礼数,真是让人感动。可惜婆子就是不识抬举,脾气又臭又硬,真要去了紫金府,只怕会惹了你家主人的厌恶,还会连累了你嘴里的栎姐姐,又何必去讨这个没趣?”
杨牧眨了眨眼,也不知道芳婆到底想表达个啥意思,但薛灿吩咐的事,自己哪有做不成的,请不动,也得绑回去呐。
“别打鬼主意。”芳婆看出杨牧心里的小九九,“婆子我一身是病,你要用强,我死给你看。”
杨牧虎背一震,拾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芳婆婆…”
芳婆拖着沉重的木桶朝坡下的庄子缓慢走去,杨牧想了想,扳开芳婆的手,轻巧的拎起水桶,“不去就不去,帮你总不碍事吧。”
芳婆揉了揉手腕,低低哼着跟在杨牧后头。
天色黑下,赶不走的杨牧嘿嘿笑着摸出怀里备好的干粮,仰面躺在了院子里最大的那口棺材上,一口一口吃的欢实,不时看着坐着喝汤的芳婆,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栎姐姐做的鱼汤才叫好喝,你喝的这碗,清汤寡水肯定没味儿。”杨牧咽了口唾沫。
不知怎么的,芳婆也惦记起栎容的手艺,越发觉得自己喝的是碗盐水,气的泼在地上,冲棺材上的杨牧道:“你,杨什么来着?院子里都是死人,你也不怕?”
“上回和小侯爷来过这里,有什么好怕?”杨牧拍着心口,“不过那次没见到你,婆婆一个人住着也不怕,女中豪杰我钦佩的很。”
嘴倒是甜得很。芳婆暗笑了声,“你走吧,等不到我的。”
杨牧摇头,“上回栎姐姐也是等了一夜才跟了去,我也要等上一夜,没准你就改了主意呢?”
芳婆又看了眼杨牧干净的脸,端起空碗扭身进了屋。
寝屋里,芳婆数着床褥上一枚枚金叶子,世道艰难,自己和栎容清苦度日,俩人却没有用出一枚。
“湘南…紫金府…”芳婆低喃这个古老显赫的家族。
——“我只是想知道…我爹最后…留在了什么地方。紫金府,你听说过么?”
——“紫金府薛家…周国巨富…婆子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了。”
——“薛家,能打听到我爹的消息么…人死必有尸,没有见到尸首,怎么能认定他就是死了呢?”
——“皇城有大理寺,你大可以求姓关的替你重查旧案…湘南薛家,不过仗着乌金巨矿富甲天下。婆子不信你能在湘南找到什么。”
“想不到…阿容也会留在那地方…”芳婆攥起一把金叶子,指尖一松又哗啦啦落了一地,“栎老三啊栎老三,你聪明一世,就不该接那笔买卖。”
“要是我婆子一个人,哪里还会去那种地方…”芳婆望向窗外幽暗的天色,小杨牧仰卧棺材板,嘴里还哼着欢快的小曲,“逃不掉,躲不掉,难道…真是天意?…”
“杨什么的…”芳婆探出窗户。
“我叫杨牧。”杨牧坐了起来,抽了抽鼻子,“这名字很难记么?”
“小杨牧,这会儿你还叫得到最好的马车么?”芳婆喊着。
杨牧沮丧的摇头,“三更半夜,哪里去雇?最快也得明儿一早吧。”
“那就去隔壁屋你栎姐姐房里睡一晚。”芳婆咳了声,“就不怕恶鬼从棺材里爬出来把你吃了?”
“额?”杨牧挠着头,忽的恍然大悟,“芳婆婆…您肯去了?哈哈。”
芳婆重重关上窗户,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金叶子,她眼前忆起七年前递给栎老三这包金叶子的那个黑衣人。
他深目阴暗,容颜俊凛,他并不擅长与人来往交谈,不过几句话就惹了栎老三的不快,差点黄了这单买卖…
但他身负重任,又必须要说动赶尸人栎老三。
离开时,他一步三回首,好像那些尸首里,有他舍不下的什么人一般。
蛰伏义庄多年,自己早已经不想管事,只想老实活着,到死能有个殓女送着体面上路,也不枉颠沛了这一生。
但自己看来真的已经在栎家待了太久,久到,也惦记着自己抚养教导的栎容。
湘南紫金府,去上一趟也不亏,不多带些乌金回来做钩子,自己就不是芳婆婆。
数日后,湘南城外,翠竹林。
前夜雷雨,雨后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关悬镜抬起看不出喜怒的脸,翻身跃下白蹄乌。
——“关少卿。”宫柒好奇的驻足在竹林边,“皇上封您做来湘南的特使大臣,那架势,来上几十辆马车也不为过,怎么,您就带属下一人?两人两马…薛家可是大户,咱们俩这模样是不是也忒…寒碜了?”
“我是来恭贺朋友大婚,带那么多人做什么?”关悬镜淡淡开口,“带着你我都觉得多。”
“噢…”宫柒有些不明白,“紫金府就要来人迎咱们,属下就是觉得…咱俩缺了些皇城来客的气势…”
关悬镜远眺着难见尽头的翠竹林,竹林那头,就是偏安许多年的湘南城,薛家雄踞这里百年,早已经和湘南城连成一气,紫金府,便可谓是湘南城。
——殇帝二十一年,阳城赶尸人栎老三送尸队去湘南,八月十七出,直到次年开春未归。湘南府衙查问城外百姓,并无人见过尸队和栎老三,沿路也不曾发生祸事。阳城县令欲以尸变结案,其女栎容不服,击鼓跪求重审。殇帝二十二年,此案送入大理寺,视作悬案。
湘南,也许就是栎老三终结一生的地方。关悬镜良久不语,似在想着什么。
哒哒的马蹄声愈来愈近,宫柒指着竹林喊道:“来了,一定是薛家来迎咱俩了。”
马队驰骋过林,“吁”的一声拉住马缰,为首的薛灿见到朝廷特使是关悬镜,也是有些诧异,跳下赤鬃步步走近,“关少卿?是你?”
关悬镜自若笑道:“帖子上也没有指名谁是钦差特使,我想着给小侯爷一个惊喜,不知道…惊喜是不是变作了惊吓?”
“当然是喜多过惊。”薛灿微微一笑,“栎容还念叨起你,你能来喝我俩的喜酒,她一定很高兴。”
听到栎容的名字,关悬镜心上一动,但面色仍是温雅笑着,“小侯爷亲自来接,可见对朝廷的重视,我替皇上和太保大人谢谢你。”
薛灿又跃上赤鬃,指着竹林那头,“既然就你俩轻骑,那便快得很,走了。”
关悬镜见到薛灿后头跟着的俩人,一男一女皆是人中龙凤的得体模样,男子眉眼憨实,女子目露娇蛮,关悬镜颔首示意,跟着薛灿驰进了茂密的竹林里。
第66章 心飞扬
关悬镜见到薛灿后头跟着的俩人,一男一女皆是人中龙凤的得体模样,男子眉眼憨实,女子目露娇蛮,关悬镜颔首示意,跟着薛灿驰进了茂密的竹林里。
——“他就是关悬镜?”绮罗低语,看着他干练的背影隐隐有些紧张。
“居然是他来?”谢君桓面色也有些凝重,“小侯爷说此人不好对付,也许还看出了咱们的来历…他住在府里…我们一定要小心行事。”
“他要真能看出什么,我绮罗第一个杀了他。”绮罗摸了摸袖里的匕首。
“别轻举妄动。”谢君桓厉声道,“起事前不能出任何茬子,对这姓关的,以上宾相待,我就不信他真是火眼金星,府里上下几百口人这些年都看不出的,能被他几天就看出来?”
——“他真要有这本事,倒也配做咱们的对手。”
紫金府
关悬镜在天子之城出生长大,富丽恢宏的宅院也见过不少,皇宫内院也溜达过许多次,但见到眼前有半壁城池那么大的紫金府,关悬镜还是为之一振。
周国最富的时候,也没有哪位皇帝舍得拿金浆刷漆,而紫金府里的内饰砖瓦,都是沉郁奢华的乌金色泽,雕着各色有美好寓意的异兽祥物,给这个古老神秘的家族祈求着世世代代的富贵平安。
宫柒的眼珠子已经惊得快要爆裂出来,指着眼前的乌金圆柱,口齿都已经说不利索,“这…这是…”
——“乌金呐。”绮罗抱肩嗤嗤笑着,“怎么?我还以为皇城人都见过咱们的乌金呢?每年几百车送去,你没见过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