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瘫坐在地上的长子哀求着,“成王败寇,薛小侯爷都已经杀到眼前, 你还激怒他做什么?不如服软求他放咱们一条生路,你是朝中一品大员,若哄得小侯爷高兴,也许还能在朝中谋个去处啊。”
——“哈哈哈哈。”谢君桓笑出声,“还是你家大公子识时务,太保大人要是能跪地求饶,没准还能给戚家保条血脉。”
戚少銮摇晃起身,抽出腰间佩剑架在长子颈脖边,“想你妹妹,女子之身浴血沙场,为国捐躯死的壮烈,你又能做什么?竟是贪生怕死的鼠辈!老夫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长子恸哭:“儿子腿残有心无力,如何为国尽忠?蝶衣都已经死了,我是您儿子,您忍心让戚家断子绝孙?爹,爹…”
戚少銮忽然狂笑出声,剑刃拍打着长子孱弱的脊背,“断子绝孙也比像你这样苟活着好,老夫宁愿戚家绝后,也不会让你生出旁人口中的笑柄。”
——“爹,爹!”长子嚎叫,“别杀我,别杀我…爹…儿子知错,知错了…”
“留你一个废物又有何用,不如送你去陪蝶衣的好。”话音刚落,戚少銮已经举剑刺进长子的心口,又一下抽□□,溅起殷红的血花。
鲜血贱了那傻儿一身,傻儿指肚抹了抹,好奇的在嘴里舔了舔,拍手嗤笑,“好吃,好吃,爹,这个好吃,好吃啊。”
谢君桓惊看戚少銮弑子,此人暴虐已无人性,看来这傻儿子也定是活不成了。
——“你喜欢?”戚少銮幽笑看着傻儿的脸。
“喜欢喜欢。”傻儿不住拍手,“我还要…”
“让你吃自己的,如何?”戚少銮沙哑道。
“好啊好啊。”傻儿蹦起,“爹来,来呀。”
戚少銮又是一剑砍去,那傻儿还拍着手,已经被父亲砍倒,那嗤笑还定在脸上,指肚哆嗦着去摸自己身上流出的血,吮/吸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们…是你的儿子啊…”谢君桓惊道,“他们不足为患,小殿下不会要他们的命。”
“老夫的儿子,不会留给你们□□。”戚少銮面色犹如一个胜者,他嗔笑着看向薛灿,“薛灿小儿,你得了鹰都又如何?苍生贫瘠,不过几年,又会有自以为可以逆天改命的人杀出,到那时,你的下场只会惨过老夫,只会惨过老夫!”
戚少銮跌跌撞撞走向院角,那里已经搭好一处柴堆,倒满了气味浓郁的油脂。他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划开火星抛向柴堆。
呲啦一声燃起硕大的火苗,谢君桓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刚想冲出擒住戚少銮,却被薛灿振臂挡住。
“也该有人祭奠周国今日之殇。”薛灿低沉道,“戚家既然忠勇,就由着戚家,也能成全戚太保誓死报国之志。”
——“老夫不用薛灿小儿成全!”戚少銮狂笑着看着越烧越烈的火焰,烈火灼烫着他的肤肉,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步一步朝着熊熊烧起的大火走去。
“老夫是成全自己,老夫是周国太保,驭国三十多年,雄霸无人能比。”
——“若非伐姜,你还是周国太保,当年大错,才会铸成今日的结局。”薛灿厉声高喝,目送着戚少銮一步步走进大火里。
戚少銮骤然顿住脚步,哑声嘶吼,“薛灿,老夫若不伐姜,太子虔找到雍华宝藏,就不会心起讨我大周志向么?”
薛灿凝视到死都不肯承认自己做错的戚少銮,“雍华宝藏?你倾举国之力两败俱伤,又得到宝藏了么?”
戚少銮仰头怒啸,张开双臂扑进燃烧的烈火里,顷刻间已经被大火吞噬,烧做可怕的火人,在院中的死人堆里挣扎成团,嘶吼不止。
渐渐的,嘶吼声嘎然停歇,火团蜷缩成冒着青烟的枯骨,混杂在死尸间,发出让人作呕的焦臭味。
——“如果戚少銮没有自焚,小殿下会如何处置戚家?”谢君桓低问薛灿。
薛灿注视着焦尸上的灰烟一点点散尽,夹着马肚调转朝府外走去,“戚少銮一定会选择自己了结,他知道我恨他入骨,是一定不会放过戚家的,与其死在我手上,倒不如殉国来的痛快,还能落下个忠君忠国的名声。”
“这只老狐狸。”谢君桓握拳,“早知道我就该一剑杀了他。”
“既然必死,如何死的就不再重要,也不用脏了你的剑。”薛灿侧目看向谢君桓,“君桓,你去把绮罗喊来,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还是先夺了皇宫的好,什么人也不用急着现在见。”谢君桓有些迫不及待。
“周绥安掀不起什么风浪。”薛灿道,“他一定急着见我,求我放他一条生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拖上一拖,让他更焦躁不安才好。”
“噢。”谢君桓低叹,“我这就去找绮罗去,去哪里见那人?是不是夫人留下的得力暗卫?”
“去…紫金苑吧。”薛灿握住腰间鹰坠,“你见了,就知道了。”
紫金苑
杨牧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可以哭到岔了气,还是平日里比男人还像男人的绮罗,她扳正眼前那人已经辨不出容貌的脸,但那双眼睛却从未变过,这人的气度,姿态,风骨,还有沉着微哑的声音…化成灰绮罗都认得。
他曾是姜都少女芳心暗许的男子,他文武双全,是姜国最年轻的少将军,皇孙姜未最信任的伙伴…绮罗敬仰的兄长,谢君桓最好的兄弟…
如今他自若的挺立身姿,脸上没有久别重逢的深切情感,也没有对自己多舛命运的憾意,他眼睛如深海一样,包容下自己所有的苦痛。
谢君桓单膝跪在杨越身前,宝剑深刺地下,原本一切该是他去承受,是杨越代替自己,如今他是一军之帅,又有绮罗在侧陪伴,他们得到世上最美好的东西,而杨越,却什么都失去了。
杨越没有去拉谢君桓起身,也没有劝绮罗不要哭,他静静等着这俩人把多年对自己的愧疚释放出来,这是他俩心上的巨石,没人能轻易释怀。
直到绮罗再也哭不出眼泪,喉中发出发哑的呜咽声,杨越才含笑走近她,拾起衣袖擦去她满脸的泪水,“绮罗性子刚烈,我还从没见你哭过,怎么为了一个活人,流了这么多泪?”
“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绮罗抽泣,“要我也是男子,代替小殿下的一定是我。”
“没有人应该替谁去死。”杨越温声劝道,“我是心甘情愿,这不是好好活着,还哭个不停做什么?还是心中有了情爱,也变成了女儿家的柔软心肠?再哭,我可要笑话你了。”
——“好好活着…”绮罗泪眼摩挲,“烈火焚身之痛,怎么是好好活着…”
“活着,能看见你们,和小杨牧相认,还不好?”杨越豁达笑着,转身去扶跪了许久的谢君桓。
谢君桓艰难起身,轮廓分明的脸不住抽搐,他有太多话要对杨越说,可他生性隐忍寡言,嘴唇微微张着,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半个字,只是含泪盯着杨越的脸,眼眶赤红。
“当年是兄弟,再见还是兄弟。”杨越重按谢君桓的肩膀,“你替小殿下领兵伐周,也是替我完成夙愿,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要你留在他身边,能帮上更多,君桓是个粗人,能打仗,却也只能打仗吧。”谢君桓强忍泪水。
“这么多年,性子一点儿都没变。”杨越轻松笑道,“大家都好好活着,怎么半点高兴都没有?”
“就是!”杨牧跳了出来,“我大哥活的好好的,你们怎么个个哭丧着脸?还给不给我面子了?绮罗,别哭了。”
绮罗戳了把杨牧的脑袋,带着哭腔道:“小杨牧,见到你大哥,连脑子都好使了?你总说我对你凶,你记起以前我是怎么待你了没?”
杨牧哼了声不再咋呼,“记起一些,那时你对我好像也不错,没事还和我比划练剑,不过我可没输过…不过我总觉着,,那时有我大哥罩着,你才待我好呢…”
“嗨。”绮罗恼的想去掐把杨牧,“没良心的杨牧,紫金府里,我也没把你怎么样啊,是你仗着有小殿下撑腰,没事找我麻烦才对…”
杨越和薛灿相视一笑,谢君桓与他们并肩站立,薛灿握拳伸出手,杨越张开掌心重重按上,谢君桓深吸了口气,把手覆在杨越带疤的手背上。
杨牧眼尖瞧见,也顾不得和绮罗斗嘴,闪身也把自己的手按在上头,“可别忘了我。”
绮罗不甘示弱,急急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去做,杨牧闷声道:“你别来,你啊,是个女人,做不得我们的兄弟。”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头可没少说我像男人。怎么,这会儿当我是女人了?”绮罗还非要和他们一起,故意重力握住杨牧的手,疼的他龇牙咧嘴。
——“你有谢君桓护着,我也有我大哥罩着,绮罗,我可不怕你。”
——“又带不带我?”
苑外,传来栎容清亮的声音,薛灿抽出手疾步去迎,眉间欢喜溢上。
“瞧呢。”杨牧装出怪声,“小殿下为了栎姐姐,连兄弟都顾不上了。”杨牧扯了扯杨越的衣袖,朝苑外瞥了眼道,“大哥,那就是咱们的少夫人,鬼手女。”杨牧说着深处双手,在哥哥眼前抖了抖,“鬼手女啊!”